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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章 缘是故人来 ...


  •   那一年春节的假期依旧是一转眼就过去了,黑眼镜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上说,吴家那位小三爷很快找了个景观设计的工作,看样子竟然是真的要过上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日子。整个城里都平静得很,几家的当家人如果在哪家店里遇见了,总是要一起喝上一杯,可是就在屋里人碰杯的同时,或许就在一条街以外的地方,两家手下的伙计可能就正在提着砍刀火拼。每个人似乎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关心,吴家的小三爷仿佛只在春节那一天上出现了一次,被各式各样的人们记挂了一阵子,便又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慢慢地,解语花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样子,可是冬去春来以后又是春去秋来,解语花又一次见到了那张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哪里熟悉的脸。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解语花沿着狭窄的江堤慢慢往红霞街的方向走去。太阳落山以后,他是一向不肯走上红霞街的,宁可绕多些路取道江边。从八岁那场变故起,他就在那里长大,在二月红长大的那间房子里,红霞街的大姐头霍玲就像他的母亲,虽然她自己对如何教养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也一窍不通。那些长在红霞街的女孩子,是他亲眼看着她们长大,然后有些离开,有些留下;那些从外面来到这里的女孩,无论来时是笑着哭着或是麻木着,都是因为各自的理由来到这里,出卖自己的青春。不论是住在独栋洋楼里的,还是受着皮条客日复一日的打骂的,红霞街的女人都认识他,他是二爷家的花儿爷,红霞街上的大姐是霍玲,可整条红霞街,都是二爷家的。红霞街上的可以看见的一切风光无限,和看不见的一切不堪,都由他见证,而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解语花一向不太喜欢女人,她们可以是母亲,可以是姐妹,应该被敬爱或是被怜悯,却唯独无法成为情欲的对象。浓缩在那一条短短的街上的,对他而言是不能摆脱的枷锁。

      十月的夜里,天气已经很凉,只穿着一件衬衫的时候,江边的风吹得人有些发冷。距离红霞街还有一个街口的时候,解语花无意中注意到堤岸下的台阶上有一团奇怪的黑影。他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看,那依稀是一个人的形状,上半身趴在江堤的台阶上,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解语花想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可走过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马路上昏暗的灯光照下江堤,恰好隐隐约约地打在那个人的脸上,又是那一张熟悉的脸。
      解语花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衬衫口袋里,从江堤上小心翼翼地滑下去,伸手在地上那人的颈动脉上按了按。还好,人还活着。他慢慢地把明显已经意识全无的人拖到石阶上,拍了拍他的脸,试探着叫了一声:“小三爷?”
      完全没有反应。
      解语花盯着那张惨白的脸看了一会儿,那人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解语花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拨开,手指碰到的皮肤一片火热,看样子烧得不轻。他的眼闭着,眉头紧紧皱着,夜幕下黑黢黢的江水和那张一直不知道是哪里熟悉的脸,两件本不相干的事情重叠在一起,竟然勾起一点年代久远的记忆来。解语花终于记起来,他是在哪里见过他。

      那是十八年前那个夏天的事,现在想来,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大概也就是它了。
      那一年的夏天雨水很少,江水比以往要瘦上很多,江边长起来的孩子大多水性很好,三三两两在江边玩水的时候,就有人游泳过去江的另一边,再从公路大桥上面跑回来。
      那一天解语花原本在和一群不很相熟的孩子一起在江边玩水,对于那些扎猛子捞泥鳅的把戏他兴趣一向不高,于是鬼使神差地就离了人群想试着游过对岸去。可那个时候的他实在太小了,游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只好换成仰泳的姿势,想节省一点体力,没想到因为方向感有偏差,加上江水流得急,竟然漂着漂着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手已经碰到了江上公路大桥下的水泥桥墩。
      直到那个时候解语花都还很镇定,本打算在桥下面休息一下就游回去,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经过这么一吓一累,虽然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手脚已经先软了,一时间根本没法动弹,想喊人来帮忙,却发现距离已经远得根本没人能听到。虽然时间正是盛夏,可江水还是冷的,解语花冻得嘴唇都紫了,只好抱着桥墩一边发着抖,一边想着这下自己怕是要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条小船摇摇荡荡地超着他的方向划过来,解语花连忙踩着水拼命向那个方向一边挥手,一边喊救命。船上很快站起一个人来,也朝着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到了面前,一个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对着他伸出手来,如释重负地笑着叫道:“可找到你了!”
      解语花抓住了那只手,那个男孩子就把他拉到船里来,直到现在解语花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实在是条很破旧的小船,船边的漆已经大半剥落了,自己爬上船舷的时候,整只船剧烈地倾斜了一下,险些把船上的那个男孩也拉进水里。好不容易坐稳了,神经一松懈下来,他就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那个男孩子见他哭起来,便皱着眉摆出了一副恼火的样子:“你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地方的啊!看你衣服还在岸上,人不见了,就猜要出事,本来还担心你被水草缠住了,或者遇上漩涡,那可就没命了。我们几个人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我弄了条钓鱼的小木船,可是别人都摇不动桨,我就只能自己沿着江往下找,没想到还真找着了,你啊,真吓死人了!”
      解语花一边听他数落着,一边哭得更厉害了,那个男孩心一软就没了办法,只好把桨挂在船边,笨拙地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吧。”
      一听到“回家”这个字眼,解语花顿时清醒了。他赶紧停了哭声,抹了抹眼泪拼命地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让我爹知道!”
      “那你要怎么办?”
      解语花眨了眨还有点发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哥,能不能求你当作没这回事?”
      “我靠,你的小命差点都丢了!这么大一件事你说当作没发生?”大一点的男孩气得笑起来了。
      “我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气死了,那我就真完蛋了,这下没被淹死倒要被打死,哥哥,求求你了,别告诉别人好吗好吗?”
      那个男孩露出很无奈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解雨臣!今天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家,下次一定请哥哥吃冰淇淋!”
      那个男孩也笑起来,不轻不重地往他的头上打了一巴掌:“好啊,我记住了,下次见到你啊,不请客就告诉你爹去!”
      直到回了家,解语花才记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的名字。“不要紧,下次到江边去,见到他再问也不晚嘛。”他一边想着,一边就睡着了。

      那一年,他还不叫解语花,可是那一年夏天还有没过完,老九门里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再也没了闲暇去记着,自己曾经欠过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男孩一支冰淇淋。

      这可真是有意思,当年在江里救了自己一次的人,如今又被自己从江里救出来,莫非行善真能积德?看着那张一下子显得亲切起来的脸,解语花笑着想。他伸手把吴邪从地上拉起来,抓着他的一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肩头,架着他想往前走,可吴邪的个子比他要高上不少,完全失去了意识的人没法配合他的脚步,只是一个劲地往下坠着。
      小三爷,你也真会挑地方,死都要死到我家门口来,解语花一边郁闷地想着,一边蹲下身子,手上猛地一用力,把吴邪像米袋一样扛在了肩上。个子不矮的小三爷重量也着实不轻,扛起来颇有点吃力,解语花一时间觉得自己差点被他压得矮下一截。大概是被解语花的肩膀抵到了肋骨或者胃部,肩上的人呻吟了一声,解语花闻声扭头看了看,那人还是没有清醒,然而他的鼻端却突然嗅到一点血腥的味道,皱着眉伸手一摸,借着路灯的光线看了看,果然是被水冲淡了的淡红的血迹。
      这件衬衫算是毁了,解语花想着,摇了摇头朝江堤边的台阶慢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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