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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假菩萨·真公主 ...

  •   天光收尽,江风转寒。当最后一抹金色从江面上彻底褪去,四野入暮,唯有江心寺的轮廓,还固执地剪映在昏茫的天幕上。
      王县尉引着九襄与萧逐来到江边案发之地,指着江心寺左近江面:“那假菩萨平日便在此处现身。说来也邪门,每次出现都赤足踩着一朵金莲花,随着江水起伏竟如履平地。就凭这一手,不知骗得多少善男信女痴狂追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最诡异的是,待那假菩萨临近岸边,那金莲便在众目睽睽中突然消失,简直不像人间之物。”
      “此人身份可已查明?”九襄边问边往江边滩涂走去。
      王县尉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尚无线索。像是个外乡流民,年纪很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也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这就更不对了。一个年轻流女,人地生疏,行动与精力皆受牵累。她独自一人,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些事情。定然有人在她身旁,或利用,或操控,或保护。否则,绝不合常理。”九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变得锐利。
      “正是此理!”王县尉立即回应,“卑职断定必有同党,已撒下网去,严密查探。”
      “死因确定了吗?”她问。
      “砒霜。”王县尉的声音低沉下去,“就下在那饭食里。”
      “又是砒霜?”九襄抑制不住的惊讶,“可查到些什么,此女并非本地人,那她平日落脚何处?饮食来源,便是追查毒物来源的关键!”
      “这……卑职何尝不知,”王县尉面露惭色,“唉…这正是此案最棘手之处。卑职派人多方查访,竟毫无踪迹。此女行踪飘忽,踏莲而来,敛雾而去,从无人知其根底。这般行事,反倒让百姓奉若神明,对她深信不疑。”
      “这么说,此女必是与黑暗中出现,且多是在起雾的清晨?”
      “正是!”王县尉闻言精神一振,“小菩萨明鉴!此女十七次现身,有十六次都在寅正与卯初,浓雾漫江时。那夺金莲浮光更显朦胧神秘,信徒隔江望不真切,便更易被其幻术所惑。唯有最后一次,也就是她被害的那次,尸体出现却是在中元节夜。”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卑职整理的案录,每次现身的时辰天气都详细在册。”
      “连时辰天气都一一注明,当真是明察秋毫。王县尉费心了。”九襄接过册子,她抬首望了望已完全暗沉的天色,案发的江边确实已无可勘察之物。她的目光越过漆黑的江面,落在那座仅剩几点微弱灯火的孤寺轮廓上。
      (宝莲OS:不知落脚何处,每次却都出现在江心寺的附近……九襄,按江湖规矩,咱得先去拜个码头。)
      “初来乍到,礼不可废。当是先去拜一拜此地的镇守之神,王将军。”九襄抬手指向江心寺。
      王县尉却面露难色,拱手回道:“这江心寺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每日戌时一至,便闭门落钥,谢绝一切香客与访客,从无例外。小菩萨要去这江心寺,恐怕……需得等到明日辰时寺门重开。”
      “戌时便闭门……”九襄低声重复了一句,这确实比寻常寺院早了许多。她略一沉吟,当机立断:“既然如此,天色已晚,江边暂且看不出其它了。我们先回去验看那具…尸体吧。”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然在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内心却似这不停冲击着江底暗礁的汹涌浪潮。
      “永嘉公主!”
      那个她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那个与她有着血海深仇,让她母亲含冤而逝,让报恩寺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罪魁祸首!她曾发誓,哪怕踏遍山河,也定要找到这位公主,亲口问一句“为何”?问那无冤无仇,为何要行此绝灭之事?
      人海茫茫,希望本就渺茫如星火。可如今……这个名字,竟以一种死讯的方式,如此突兀地闯入。
      她既希望那无名女尸就是永嘉,让这绵延的仇恨与苦难,能以一个确切的结局来告终;可她更强烈地希望那不是……因为死亡太过轻易,轻易到让她所有的执念、所有积攒的质问,都瞬间失去了落脚之处,空落落地悬在半空,无处安放。
      自抵江边伊始,萧逐便始终保持着沉默。他正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在这片沉默之下,为她竭尽全力地推演着每一种可能。
      他将自己所见所闻——那具尸身出现的姿态、从旁人打听到的信息、王县尉口中的只言片语皆置于心间,如抽丝剥茧般细细梳理,试图将其串联成线。
      可西域高原长大的他,自幼面对的是苍鹰与骏马,是明刀明枪的搏杀,是雪山般直白纯粹的法则。他习惯用身体记忆风向,用眼睛丈量距离,何曾学过在如此盘根错节的迷局中寻觅真相?此刻,他只觉自己愚钝不堪,像被困在无形的毡帐里,四面八方都是线索的毛絮,他奋力挥打,却只搅得眼前一片混沌,理不出一根清晰的头绪。那感觉,比徒手攀登冰崖更令人无力。
      萧逐的思绪,沉陷在案件的重重迷雾之中。而此刻九襄身体里的异魂冯宝莲,还有怀中那团温暖的毛球,都清晰地感知到她心中正掀起一场无声的海啸。
      冯宝莲收敛了所有思绪,不发出任何声响,她深知,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而小毛球更是早将身子缩成了紧紧的一团,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深深埋进九襄的衣襟里。它本就最怕死物阴气,感受到九襄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是一动不动,只用温暖的体温无声地传递着慰藉。
      一时之间,江风依旧,涛声依旧,唯有人心,在极致的安静中,体味着翻江倒海的波澜。

      当包裹尸体的白布被缓缓掀开,一张苍白发青,浮肿的面容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虽然被江水浸泡多时,但九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正是永嘉公主!
      “真的是她……”九襄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这张脸,她永生难忘。正是这张脸的主人,那日站在报恩寺的放生池边,与她娓娓道来诸法因缘,字字句句皆是慈悲;也正是这张脸的主人,在转身之后便让娘亲下落不明!最终导致慧明师父与娘亲惨死,让昔日同门背刺她!
      一天之内,从生死边缘的逃亡到仇人尸首的惊现,这一路不停奔波,让她的身心都已到达极限。九襄只觉得天旋地转,五内翻腾,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九襄!”萧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怀中人轻颤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便往外去。
      在九襄怀里的小毛球,像团被惊动的小雪球。它发出一声短促急切的悲鸣,猛地飞到九襄的胸口,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停地蹭着她的下颌,那对黑琉璃般的大眼珠里竟清晰地映出了近乎人类的惊慌与心痛。
      它围着昏迷的九襄,与面色凝重的萧逐,焦躁地在两人之间盘旋,小小的翅膀因慌乱而失去了平日的节奏,仿佛一个六神无主的孩子。
      身旁的王县尉见状面色骤变,转身朝外奔去,急声吩咐:“速速去请王神医!要快!”同时引领萧逐到后堂厢房。
      (宝莲OS:这冲击太大了……换谁也扛不住。小毛球别慌,让她睡一觉养足精神,咱们便开始着手案子,这事必须为九襄查个水落石出。)

      九襄深陷在一场混乱而灼热的梦魇里。她又回到了释佛塔冲天火光的那一夜,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炽烈的火焰舔舐着塔柱,发出噼啪的爆响。她被困在塔里,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的娘亲,被官兵冰冷的长枪当胸刺穿!鲜血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娘亲回头望向她的最后一眼,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诀别……
      “娘——!”
      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喊,巨大的惊恐与绝望攫住了她。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真实的“嘶嘶”声穿透了梦境的屏障,像一根救命绳索,将她从那片血与火的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九襄眼睫剧烈地颤动,终于挣脱梦魇,缓缓睁开了双眼。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那毛茸茸的小家伙,是那双熟悉的、圆溜溜的黑眼睛。
      小毛球整张脸几乎都贴在了她眼前,见她醒来,它像个小人儿般猛地倒抽一口气,随即整个小身子,被萧逐的手提着后颈皮倏然僵直,连炸开的绒毛都定格在了半空。
      “嘶嘶”它发出抗议,可是抗议无效,萧逐沉着脸上前,干脆利落地将这团毛球从九襄颈边拎开,随手往旁边一放:“别压着她呼吸。”
      小毛球被搁在枕边,不满地“吱”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蜷成个球。萧逐却无暇顾及它,他俯身靠近九襄,声音低沉紧绷:“九襄?感觉如何?”
      九襄的视线与萧逐撞个正着——那双深邃眼眸里盛着的担忧与询问,几乎要满溢出来。
      无需只言片语,仅这一眼,萧逐便读懂了全部。他倏然起身,挺拔的身形在屋内投下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对着众人沉声道:“诸位请先回避。”
      王神医见机极快,见九襄已醒,便以不容置疑的医者权威断然发话:“小菩萨既已转醒,脉象仍虚,万勿劳神。我等告辞。”话音未落,他已提起药箱,率先向门外走去。
      王县尉刚急切地抬步上前,嘴唇微张,一肚子关乎案情的疑问已顶到了舌尖。可萧逐已不容置疑地抬手示向门外,那姿态虽勉强维系着礼数,却带着沙场武将不容反驳的威压,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屋内。他到了嘴边的话在喉头滚了几滚,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朝着榻上虚弱的人影投去复杂的一瞥,便随着王神医默默退了出去。
      “吱呀——”
      房门被轻轻合拢,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

      一听得外间人已散尽,萧逐立刻转向九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灼灼:“你也认出她了?能确定吗?”
      九襄倚在床头,面色凝重:“那张脸——害我娘亲之人,我永生难忘。”
      萧逐负手而立,眉间凝着深重的疑云:“害你娘亲?那院里的坟塚果真是你娘?”
      “还有慧明师父,他们皆因她而死。”九襄哽咽道。
      “我离开报恩寺后,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萧逐关切地问道。
      九襄闭目喘息,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日送走公主銮驾回寺,母亲已被劫走。慧明师父追出十里将母亲救回……可秦将军很快便带着官兵围寺,说我们窝藏刺客。混乱中母亲为护慧明师父被长枪贯穿,慧明师父他……他们双双而亡……慧能住持也就是在那一刻撕下伪装,徒手拧断了秦将军的脖颈。当场便为他们报了仇!”
      萧逐眸光骤锐:“当时可见公主踪影?”
      九襄茫然摇头:“那时天旋地转……确实未曾留意。”
      “但据官家所言,永嘉公主乃是被报恩寺住持所劫。说那住持乃是前朝余孽,在寺中潜伏二十余载……”他话音微顿,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如今本该被劫的公主却现身千里之外的江心寺,难道那位‘前朝余孽’便是杀害她之人?”
      九襄猛然抬头:“不!慧能师父是自己离寺的。我敢断定,他绝不会绑架公主!”
      (宝莲OS:太蹊跷了!若住持是前朝势力,劫当朝公主作何,做人质?在古代,公主本就不值钱,何况还是一个被太后卖到国外的公主,更蹊跷的是被劫的公主竟在此装神弄鬼……除非这劫持案另有隐情?)
      “这劫持案必定另有隐情!”
      两人声音在烛火摇曳中倏然重合,如同古琴双弦共震。
      萧逐接着道:“怕是有人要借佛门净地,行李代桃僵之计。”
      “若公主不是被慧能劫持,那是谁带走了她,又是谁杀了她?公主为何要假冒小菩萨行骗?这背后可有惊天的阴谋?”两人同问,随即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萧逐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挂念:“若是叔父在便好。他在朝中多年,与秦将军一系渊源颇深,许多我们不知的内情,他都了然于胸。”
      这句话像一根带着倒钩的刺,扎进九襄心里,扯出阵阵隐痛。她确实不愿认这个凭空出现的生父——他好色,好名重利,与记忆中慧明师父那般温润高洁的品格天差地别。
      可偏偏,他就是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一年相处,她见过他盯着美女的失态,听过他吹嘘的夸夸其谈,更厌恶他算计的市侩。却也无法否认,这个一身毛病的男人,会笨拙地给女儿买桂花糕、糖画,会在遇到危险时将她护在身后……
      在她人生最晦暗无光的低谷,是这个她百般不愿承认的父亲,突兀地闯进她的世界,留了下来。相处下来,在这段尴尬又无奈的血缘牵绊中,竟也摸索出一种相互依伴的姿势,熬过了无数昼夜。如今他的生死安危,竟让她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那些共处的日子,早已在无声无息间将他们筋骨相连。
      “冯爹,你在哪?可安好?”九襄默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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