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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你不仁我不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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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中,三人赫然在目。
单无辛与陆丞崧相对而坐,中间一方石桌上摆着茶具,正袅袅冒着热气。单无辛眯着那双小眼睛,听着站在一旁的崔昊低声汇报,脸上带着几分满意的神色。他眼底泛着明显的青黑,面容带着倦怠的浮肿,原本就富态的身材更显虚浮,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后的肾虚之症。
崔昊最先察觉到有人来,停下汇报,低声对单无辛示意了一句。
单无辛抬起眼皮,那双细长狭小的眼睛扫了过来,目光在乐灿身上黏腻地打了个转,让乐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适,像是被什么阴湿的东西爬过皮肤。
顾娴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单阁主,陆长老。”
乐灿只垂着眼眸,尽量忽略那道令人不舒服的视线。
陆丞崧看起来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红润,他笑着抬手,语气温和:“不必多礼。这位便是灿姑娘吧?来,请坐。”他亲自执起茶壶,为乐灿斟了一杯清茶,动作舒缓从容,俨然一位好说话的长者。
单无辛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些懒洋洋的虚浮:“崔昊,顾娴,你们先下去吧。”
“是。”崔昊与顾娴应声退下,水榭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单无辛的目光再次落在乐灿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光。他慢悠悠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才拖着调子开口:“灿姑娘……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
乐灿拳头慢慢捏紧……她有点想打人了……
“灿姑娘,我听崔昊和绣儿说了你的事情。没想到云舟也是好福气啊,在此病危之时遇到真爱之人。”
乐灿深吸一口气,开始飙演技。
她面露愁容,好不我见犹怜的模样,举起袖子在自己不存在的眼泪上擦了擦,“霁公子人善……愿意带我走,可惜……好人不长命,呜呜呜呜……”
陆丞崧素来就见不得这种小姑娘哭,赶忙拿出一方帕子递过去,“哎呀,莫要难过,莫要哭……眼睛哭红了便不好看了不是。老夫是过来人,姑娘不如听老夫一劝,你还是先想想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乐灿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露出茫然之色,“还望老先生指点。”
陆丞崧见她识趣,又如此楚楚可怜,瞬间来了劲头,“你可知这霁云舟是何许人?”
乐灿摇摇头,“公子还不曾告知。”
单无辛见风头都被陆丞崧抢了,多少有些不悦,抢话道,“他是捉妖世家江家后人,他继承了江家的万妖谱……”
乐灿装作似懂非懂地点头,等这两人啰嗦完,又哭唧唧道,“原来公子竟是如此厉害之人,可惜我福薄,没有这享福的命。”谁说看话本子没有用!
“哎,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单无辛道,“只要姑娘能为云舟保留血脉,我单某愿意赡养姑娘一辈子。”
“保留血脉……”
“想来姑娘最近也听说了关于云舟今日的事情,我是不忍心见云舟绝后啊!也不忍心江家绝后!”单无辛也开始飙演技,情到深处从细长的眼睛里挤出一两滴眼泪,“云舟是我兄弟,那日是我出手不及时才让他受重伤!我真是追悔莫及……”兄弟是假的,后悔是真的……
单无辛对霁云舟死不死的原本不在乎,结果好死不死,他的万妖谱还挺有用的,这不一合计还是得留!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
“我听绣儿说,云舟只要你,我便也不想乱点鸳鸯谱,也希望你们可以早日延续香火。至于后续,姑娘放心,百善阁定负责到底。外人我只说给一百两,如果是姑娘,单某愿意出五百两。”单无辛点了点桌子,陆丞崧得了示意,从袖中掏出一百两银票放在桌上,“这是定金。怀上孩子再来领二百两,生下孩子再领二百两,此后每月在百善阁,姑娘还能领十两月钱。”
乐灿垂头不语,装作害羞模样。
陆丞崧只当她虽是解语楼出来的,但也一直属于三等丫鬟没有服侍过人,才会这般懵懂,心下又觉得便宜了那个要死的霁云舟。
单无辛只当她同意了,又掏出几包药粉递给她,“这是鸳鸯散,无色无味,纵使半死之人吃了也会回光返照做那快乐之事。”
咦!真变态!乐灿只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药粉让她恶心得有些不想拿。
见她犹豫,单无辛道,“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他们之所以想收买乐灿,就是觉得这女人本就是在解语楼讨生活的,认识霁云舟也没几日,定然不会有多的感情,更多的只是抓了一根离开沼泽的救命稻草而已,只是这根稻草很快就要断了。
果不然,这女人伸手拿走了药包。
单无辛同陆丞崧相视一笑。
正此时,院中又传来了脚步声,正是王斐过来了。
水榭里的茶香似乎都被一股浓腻的香粉气搅乱了。
王斐扭着丰腴过度的身子走进来时,带进一阵热风和抱怨。“这鬼天气,是要热死个人不成?”她手里的蒲扇摇得呼呼作响,却也扇不去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她脸上被打得淤青好了大半,但仍用厚实的脂粉精心遮盖着,远看尚可,近看却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
她一踏进水榭,那双精明的眼睛一扫,立刻落在了乐灿身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撇了下去,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我当是谁呢?”王斐摇着扇子,声音尖刻,“这不是霁云舟从解语楼里捡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吗?”
她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乐灿,像是在看什么不入眼的物件儿:“啧啧,真是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本来嘛,该在解语楼里伺候人的命,先是让霁云舟给捞了出来,如今又能得了单阁主的亲眼,坐在这儿喝茶。我们单阁主就是太单了!小丫头,你可得知足,得多烧高香。”
她话锋一转,立刻指向了不在场的霁云舟,语气愈发刻薄:“哪像某些人,狼心狗肺,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真金白银栽培!让他早点觉醒万妖谱跟要他命似的,磨磨蹭蹭,如今倒好,刚觉醒没两天就要死了?真是晦气!赔钱货!”
单无辛眯着小眼睛,端着茶,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并不阻止王斐的连珠炮。
一旁的陆丞崧这时缓缓放下茶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开口打断了王斐的抱怨:“王执事,话不能这么说。云舟那孩子……也是可惜了。我们百善阁栽培捉妖师,为的是扫除妖邪,还世间一个清明安宁。虽耗资巨大,但此乃千秋之功,岂能用银钱简单衡量?”
他看向乐灿,目光慈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正因如此,乐灿姑娘,你的任务才至关重要。万妖谱关乎天下气运,绝不能有失。云舟如今……唉,能助我等完成这未竟事业的,或许就只有你了。你要明白你肩负的是什么。”
他话语堂皇,字字句句扣着大义,仿佛乐灿若有不从,便是与天下安宁为敌。
王斐在一旁用鼻子哼了一声,蒲扇摇得更用力,显然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但又不敢直接反驳陆丞崧,只是斜眼看着乐灿,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只是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个女孩有些眼熟。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王斐用蒲扇勾起乐灿下巴,细细打量。
也不怪她认不出来,那日她趾高气扬的,也没正眼看过乐灿,随即又被打肿了双眼,想着回去找那份资料,也不见了踪影。加上乐灿那日也是相当嚣张,不似今日这边表现得楚楚可怜。
王斐那双被脂粉勾勒得过于精细的眼睛在乐灿脸上逡巡不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蒲扇也摇得慢了些,“嘶……在哪儿见过呢……”
乐灿心头一紧,面上却立刻堆起怯懦恭顺的笑,微微垂下头,声音细弱:“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乡野长大的丫头,生得普通,这街上长得相似多了去。”
她这番低眉顺眼的姿态显然取悦了王斐。王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即又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用蒲扇虚点着乐灿:“量你也不敢诓我!即使走了运到了这儿,就给我放聪明点,要知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光明前途!别学那短命鬼不识抬举!要是敢耍花样,等霁云舟两眼一闭,我立刻就能跟金仙说一声,把你退回解语楼去!到时候,你这辈子就在那楼里老老实实接客吧!”
陆丞崧适时地捋着胡须,呵呵一笑,打着圆场:“何必吓唬一个小姑娘。老夫看这丫头是个明白人,知道轻重,自然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他看向乐灿,眼神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迫,“对吧,灿姑娘?”
乐灿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胸腔里翻涌着恶心与愤怒,恨不得当场掀了桌子,把茶杯砸在这三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脸上!
但她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感激又惶恐的笑容。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姿态谦卑地依次为三人斟上新茶。水流倾泻的瞬间,她的指尖极快且隐蔽地在壶口轻轻一弹,些许无色无味的粉末融入了茶汤之中。
然后,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恭敬地举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单楼主,陆院主,斐夫人,多谢诸位为乐灿谋划前程。乐灿……感激不尽,定不负所望。”说罢,她率先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她的茶可是最开始的那一杯旧茶。
见她如此识趣,单无辛眯着眼笑了笑,端起了茶杯。陆丞崧满意地点点头,也饮了一口。王斐虽撇着嘴,一副赏你脸的表情,但也架不住天气炎热口渴,嘀咕着,“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喝一个青楼丫鬟斟的茶”,最终还是把茶喝了。
陆丞崧笑道:“这正是王执事心善的体现啊。”
乐灿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她放下茶杯,立刻躬身道:“若没有别的吩咐,乐灿不敢再多耽搁,想先回去……早做准备。”
单无辛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乐灿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水榭。她沿着来路疾行,穿过那些匠心独运的亭台楼阁,直到走出青松院那扇看似朴素的院门。
“咔嗒。”
她反手轻轻将院门带拢。
下一刻,她眼神骤然冷却,迅速从袖中抽出一张霁云舟昨日给她的符咒中的一张,指尖灵力微吐,那符咒便稳稳地贴在了门缝之上。淡金色的微光一闪即逝,一道无形的封印瞬间成形,将整个青松院悄然笼罩。
六个时辰,慢慢快乐吧。
乐灿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转身离去,脚步快而稳,眼底一片冰凉的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