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灿烂》陈年老柚子

45、撮合

　　灵霄与方叔从后院转回时，堂屋内气氛微妙。乐灿面前的桌上赫然摆着三个空水壶，她正襟危坐，眼神飘忽，显然已是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任何能留下风月淮的借口。一见灵霄出来，她立刻如蒙大赦般站起身，声音都比平时响亮了几分，“啊！师兄你出来了！正好，风大夫也说天色已晚，要告辞了。你不是也要走吗？天黑路滑，风大夫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你刚好顺路，送送她吧！”她必须！完成！任务！
　　一旁刚张嘴想说“我也要回百善阁，可以同路”的晏山青，话还没出口，就被乐灿极其自然地踩了一脚，痛得他龇牙咧嘴，刚要惊呼，又被身旁的霁云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声。
　　灵霄目光扫过这略显混乱的场面，最后落在风月淮身上，淡淡颔首：“可。”
　　风月淮并未拒绝，只淡淡道：“有劳容公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雨后深夜的空气沁凉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巷子里异常安静，大多数人家早已熄灯安寝，只余下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拉得细长。
　　一路无话。唯有偶尔从屋檐滴落的积水声，敲打着这片寂静。
　　最终还是风月淮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探究：“说起来，之前从乐姑娘那儿得了一枚你给的丹药，我闲来无事也曾试着分解过其中成分，反复尝试，却始终无法成功复刻，总觉得……差了最关键的一味灵韵。不知容公子可知，所差为何？”
　　灵霄脚步未停，目视前方，听她一一报出她所能分析出的种种草药名称，甚至包括几味极为稀少的辅料。待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这月夜：“只差一株泣凤草。”
　　“泣凤草？”风月淮脚步微顿，面上露出真正的疑惑，“这是何物？为何从未听闻？”
　　“乃仙界灵植，生于龙跃山极深之处的险峻绝壁，或有零星生长，然其地凶险异常，非寻常可至。”灵霄解释道，“此草离土即枯，采摘后需以特殊玉器盛放。其叶捻碎，汁液如血般鲜红灼目，故得此名。传言其药效能替代凤鸟精血，因而效力霸道，是那丹药能稳固神魂的关键所在。”
　　风月淮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染上几分失落：“原来如此……竟是仙草，怪不得……”她钻研医道，对未曾见识过的药材总有超乎寻常的执着。
　　灵霄侧眸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竟是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只不过掌心大小的素面荷包，递了过去：“这里面，恰好还有两株。”
　　风月淮一怔，看着那递到眼前的荷包，难得地露出了真实的惊愕表情。月光下，她清丽的面容因这抹讶异而显得生动了许多。她迟疑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无妨。”灵霄语气依旧平淡，“我本就要再入龙月山深处。泣凤草离土三日即枯萎，我三日内无法返回炼制，留着也是无用。予你，正得其所。”
　　听他如此说，风月淮才伸手接过那小小的荷包。指尖触及微凉的布料，她能感觉到里面两株灵草柔韧的形态。她抬起眼，看向灵霄，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映着月光，流露出几分真诚的谢意：“既然如此……那便多谢。”
　　灵霄淡淡“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若是实在得不了这泣凤草，可用长命草代替，虽功效大不如泣凤草，但对于普通人，调理养身足矣。”
　　“长命草倒是常见，如此也好，多谢容公子指点。”
　　两人说了几句，便到了长春医馆门口。
　　灵霄也不多留，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

　　灵霄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浓重的夜色里，风月淮转身推开长春医馆的后门，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院内寂静，只有屋檐滴水偶尔敲击石阶的轻响。她正要穿过庭院回房，目光却被地上散落的几株药材吸引——像是从某个匆忙放下的筐子里颠出来的。
　　她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一旁的仓库。推开虚掩的门，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果然看见几个崭新的药筐整齐地码放在角落里，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下午她苦等未至的那批药材。
　　“已经送来了？”风月淮低语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立刻转身，疾步走回后院，猛地拉开了那扇通往后面窄巷的小门。
　　她探出身，朝着幽深寂静、空无一人的巷子两头张望。月光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更远处是模糊的黑暗。巷子里除了湿漉漉的石板反射着微光，不见半个人影，也是，应是好一会了，怎么还能有人。
　　一丝淡淡的失落浮上心头。她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掩门回去。
　　“可是在找我？”
　　一个含着笑意的、略带疲惫的温和男声忽然从左侧的拐角阴影处传来。
　　风月淮猛地转头。
　　只见一个身影从容地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月华如水，渐渐照亮他的面容——正是白日里未能等来的空青。他脸上带着赶路后的风尘与倦色，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唇角弯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弧度。
　　风月淮看清来人，先前所有冷漠、慵懒，甚至那点不易察觉的失落瞬间冰消雪融，一种真正鲜活的、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的光彩骤然点亮了她的脸庞。那是一种全然不同于对待他人的神情，眉眼弯起，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嫣然笑容，带着毫不设防的亲近。
　　“空青大哥！”她唤道，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雀跃，“你几时到的？我方才出来没见到人，还以为又错过了。”
　　空青走到她面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尚带体温的小油纸包，递给她，语气温柔：“路上下雨耽搁了些时辰，刚到不久。同掌柜说了会儿话也不见你回来，也不好耽搁掌柜回家，便在外等了等。喏，路过永宁镇时买的，你上次说想吃的那家芡实百合糕。”
　　风月淮接过，拆开油纸，看到里面保存完好的、精致的糕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难为你还记得。”两人认识于五六年前，风月淮在来龙山镇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是空青替她解决的，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两人就此结识，加上一个医女一个药商，便也一直有联系。
　　她像是想起什么，也献宝似的将从灵霄那里得来的小荷包拿出，递给空青，“我刚得了几株罕见的药材，正好你来了，也给你看看。”
　　空青接过荷包，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他低头打开，看到里面的泣凤草，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这是……泣凤草。”
　　“嗯，空青大哥你认得？”风月淮点点头，随即想起更重要的事，抬头看他，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你可用过晚饭了？”
　　空青摇摇头，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一路急着赶路，尚未。”
　　风月淮立刻蹙眉：“门口那家馄饨摊因早上的事没开张……我厨房里还有些面，我给你下碗面可好？”
　　空青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脸上的笑意加深，温声道：“好，那便有劳你了。”语气里是全然的信赖与欣然。
　　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厨房。风月淮熟练地生火、烧水、准备食材，空青则倚在门框边，小心地将那两株泣凤草收回荷包，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他似是随意提起，语气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打趣：“这般贵重的药材……是方才那位公子所赠？”
　　风月淮正往滚水里下面条，闻言头也没回，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嗯。我在他师妹那儿得了一枚灵药，我瞧着好奇，便多问了几句配方。他虽性子孤僻冷清了点，不讨人喜欢，不过这方面倒是慷慨，是个好人。”
　　她的话语落落大方，将灵霄轻描淡写地归为一个普通过客、一个近期结识姑娘的师兄，仿佛那人于她而言，只是寻常交往中最普通不过的一环，掀不起半点涟漪。
　　厨房里热气氤氲，面香渐渐弥漫开来。暖黄的灯光下，她专注地调制着碗底的调料，侧脸线条柔和。空青看着她，不再多问，只是眼底那温柔的笑意，愈发深邃起来。
　　空青接过风月淮递来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素面，香气扑鼻，他却没急着动筷，而是抬眼望着正在擦拭灶台的风月淮，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旧话重提：
　　“不过说真的，方才那位公子，当真是好生俊俏，气质超凡脱俗，还能弄来这等仙草，定是不凡。我瞧着……与你站在一处，倒是颇为般配。”他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打趣意味。
　　风月淮闻言，假意板起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手中抹布作势要扔过去：“休要胡言乱语，拿我寻开心。”她顿了顿，一边将抹布放好，一边若有所思道，“不过……说来也怪，虽应是初次见面，我瞧着他，却总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
　　她说着，又转身去角落的木架上取下一个铜盆，从温着的水锅里舀了些热水，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好，便兑了些凉的，又找了块干净的软帕子浸湿拧干，走到空青面前，将盆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帕子递给他：“快擦把脸，尽是赶路的尘土。”
　　空青从善如流地接过温热的帕子，依言敷在脸上，温热湿润的感觉驱散了不少疲惫。他声音隔着帕子传来，闷闷的，却依旧带着笑意：“眼熟？莫非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今生再见便觉得似曾相识？”
　　风月淮闻言，回头见他胡乱擦了一把就要放下帕子，脸上靠近鬓发的地方还沾着一点没擦掉的灰痕。她下意识地就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帕子，在盆里重新搓洗拧干，语气自然里带着点嫌弃：“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整日里胡思乱想。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因他师妹的病才有几句交谈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抬手，用拧干的帕子细细去擦拭他脸颊上那处没弄干净的脏污，动作轻柔而专注：“我在这医馆里诊治过的公子哥儿难道还少？霁师弟天天来报到，也没见你这般在意过。怎么独独对这位灵霄公子如此上心？”
　　帕子温热柔软的触感清晰地印在皮肤上，她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轻蹭过他的下颌。空青脸上的笑意倏地收敛了，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垂眸，目光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风月淮，眼神深邃，暗流涌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神情一丝不落地刻入心底。
　　风月淮替他擦干净那点灰痕，自己也骤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过于亲昵了，手上动作不由一顿。两人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但随即，风月淮便像是无事发生般，极其自然地收回手，将帕子丢回盆里，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我应当是没有加醋的，这面闻着好像有点酸。”
　　空青目光在她看似从容的侧影上流转片刻，眼底的深邃化作一丝了然的温柔笑意，“是我自带了。”
　　目光相对，两人皆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