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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秋意渐浓,夜色也来得越来越早。这天傍晚,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秋雨。程念在下午出门采购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特意提前赶了回来。她推开公寓门时,发现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陆清让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上盖着那条灰色的薄毯,整个人几乎要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老师,我回来了。"程念放轻声音,将采购的食材轻轻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脱下沾染了室外湿气的外套。她注意到陆清让比平时更加沉默,连她进门时的问候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换上柔软的室内鞋,走到沙发旁,蹲下身,与陆清让的视线平齐。"老师?"她又轻声唤了一次,这次带着更明显的关切。
      陆清让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轻轻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已耗尽。程念的心微微下沉,她熟悉这种状态——这不是普通的疲倦,而是抑郁症发作时那种深入骨髓的、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的虚脱感。

      "看样子要下雨了。"程念站起身,走到窗边,将未完全拉拢的窗帘彻底合上,隔绝了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我去给您倒杯热牛奶吧?加点蜂蜜,对睡眠好。"

      厨房里传来微波炉运转的轻微嗡鸣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程念小心地调节着加热时间,生怕过大的声响会惊扰到外面那个脆弱的人。当她端着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牛奶回到客厅时,发现陆清让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蜷缩的姿势更加收紧,像是试图将自己完全藏匿起来,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并未真正安眠的事实。

      "老师,喝点牛奶再睡。"程念将温热的玻璃杯轻轻放入陆清让冰凉的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片肌肤,感受到的寒意让她心头一紧。

      陆清让勉强撑起身子,小口地啜饮着牛奶。她的手指即使在捧着热杯的情况下,依然冰凉得不像话,仿佛体内的暖意早已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空。程念看在眼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心疼与无力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默默地坐到沙发另一端,没有靠得太近,给予对方需要的空间,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陆清让身上。

      就在这时,窗外毫无预兆地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瞬间将昏暗的客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如同巨大的石块滚过天际,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微微颤动。

      陆清让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牛奶险些泼洒出来。她的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别怕,只是打雷。"程念立刻倾身向前,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然而,老天爷似乎存心要与她作对。又一道更加狰狞的闪电撕裂了夜幕,紧随其后的雷声比先前更加震耳欲聋,仿佛就在楼顶炸开。陆清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攥着程念手指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里。

      程念强忍着手上传来的疼痛,没有抽回手,反而握得更紧。她从未见过陆清让流露出如此深刻的恐惧,那不仅仅是害怕雷声,更像是一种被触发了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创伤性记忆。她猛地想起之前与林薇老师的一次通话中,对方曾无意间提及,陆清让的母亲是在一个类似的、电闪雷鸣的暴雨夜,遭遇车祸不幸离世的。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进程念的心窝,让她瞬间明白了陆清让此刻濒临崩溃的根源。

      "没事的,老师,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程念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她尝试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抚陆清让紧绷的脊背,试图传递一些安抚的力量,"只是雷阵雨,很快就会停的。"

      但窗外的雷公电母显然没有停歇的意思。雷声变得越来越密集,如同战鼓般接连不断地敲响,豆大的雨点也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陆清让的呼吸越发急促浅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程念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全身的肌肉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那种几乎要将她自己撕裂的恐惧是如此真实而剧烈,远非简单的言语安慰能够化解。

      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惊雷炸响,陆清让整个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几乎要将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开外界的一切伤害。看着她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的模样,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伤痕累累的幼兽,程念心中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界限都在这一刻被汹涌的心疼彻底冲垮。

      "老师,"她俯下身,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极致的温柔,"我陪您去床上休息好吗?那里更舒服一些。"

      陆清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盛满了惊恐与痛苦的眸子望着她,攥着她手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程念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起身。陆清让的脚步虚浮无力,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程念单薄却坚定的肩膀上。程念稳稳地支撑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卧室。她能感觉到怀中身躯的瘦削,以及那无法抑制的、持续不断的轻颤,这让她心如刀绞。

      将陆清让安置在床上,为她盖好柔软的羽绒被后,程念轻声说:"您先躺好,我去拿药和水。"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陆清让的手再次猛地伸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带着绝望的意味。

      "别走……"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气音,破碎不堪,但其中蕴含的恳求与恐惧却清晰地击中了程念的心脏。

      程念立刻回身,重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蹲在床边,平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承诺:"我不走,我只是去客厅拿药,一分钟,不,半分钟就回来。我保证。"

      她以最快的速度取来药物和温水,看着陆清让顺从地服下药片后,程念搬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雷声似乎稍微远去了一些,但雨声依旧滂沱。陆清让闭着眼睛,但程念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并未完全缓解,指尖依旧冰凉,身体依旧会因为偶尔传来的闷雷而轻轻颤抖。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程念看着陆清让苍白的脸,看着她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也未能完全舒展的眉头,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终于,她鼓起勇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试探着开口:"老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留在这里,坐在椅子上陪着您,直到您睡着。"

      她刻意强调了"坐在椅子上",表明自己会恪守界限。然而,陆清让却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在程念惊讶的目光中,她艰难地、往床的内侧挪动了一些,腾出了一小块足以容纳一人的位置。

      这个无声的、清晰的邀请让程念的心跳骤然失控,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狂响。她看着陆清让依然写满脆弱与不安的脸庞,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保持距离,但情感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所有迟疑。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她轻声说了句"好",然后脱掉自己的外套,只穿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极其小心翼翼地在陆清让身边躺下,尽量保持着一点距离,避免过多的接触。

      床并不宽敞,她们的手臂几乎要贴在一起。程念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陆清让那边传来的、不同于自己的体温,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雪松冷香。这是她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尽管情况特殊,程念还是感到一阵阵心悸,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就在这时,又一道遥远的闷雷响起。陆清让的身体不自觉地、向着程念温暖的方向靠了靠,寻求着庇护。程念的身体瞬间僵硬,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犹豫着,内心经历着短暂而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保护欲和汹涌的爱怜再次占据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揽住了陆清让的肩膀,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个拥抱让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僵硬。程念能感觉到陆清让的身体在她怀中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为自己的唐突而后悔。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陆清让紧绷的身体竟然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甚至主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轻轻地、信任地枕在了程念的肩窝处,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小时候……"陆清让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陷入遥远回忆的恍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每次打雷……妈妈都会像这样……抱着我。"

      这句话像一支温柔的箭,精准地射中了程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感到鼻腔一酸,眼眶迅速湿润。她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陆清让更紧、更安全地拥在自己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凉的身躯,仿佛想要通过这个拥抱,驱散所有盘踞在她心头的阴霾与恐惧。

      "那今晚,"程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就让我暂时代替她,保护您,好吗?"

      陆清让没有回答,但程念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往自己怀里又依偎得更深了一些,这是一个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回答。

      窗外的雷声终于渐渐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温柔地敲打着窗户,像是大自然奏响的催眠曲。程念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一点点细微的移动都会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亲密与宁静。陆清让的发丝轻拂着她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她平稳的、带着睡意的呼吸轻轻喷洒在程念的脖颈处,带来一阵阵温热的、令人心安的战栗。程念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过,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妙,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不知过了多久,程念以为陆清让已经睡着了,正准备尝试着稍微松开一点手臂,让她睡得更舒服时,却听到怀中的人用带着浓重睡意的、模糊不清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如同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在程念的心上,激荡起汹涌的涟漪。她的眼眶瞬间湿热,轻轻摇了摇头,下巴摩挲着陆清让柔软的发顶:"不用谢,清让。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个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在此刻情之所至时,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程念以为对话已经结束,陆清让已然沉入梦乡时,怀中的人却再次动了动,用那睡意朦胧的、带着一种罕见柔软的声音,近乎呢喃地说道:"以后……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清让。"

      程念彻底愣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象征着关系巨大飞跃的允许,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那个名字在她的唇齿间徘徊,带着诱人的甜蜜,她几乎要立刻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渴望。但最终,残存的理智让她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她低下头,嘴唇轻轻贴近陆清让的耳畔,用气声温柔地回应:"好。我记住了。不过,我想等到您感觉再好一些,等到您……真的完全准备好了,我再那样叫您。现在,这样抱着您,就很好。"

      陆清让没有再坚持,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表示同意的"嗯",然后在程念的怀里又轻轻蹭了蹭,寻找着一个更温暖、更舒适的位置,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猫咪。这个全然依赖的、无意识的小动作,让程念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被最温暖的阳光填满。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停歇,世界重归宁静。月亮悄悄从散开的云层后探出头来,将清冷的、如水般的银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入室内,在床前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程念微微低头,借着这微弱的月光,凝视着怀中安睡的容颜。陆清让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平稳而绵长,仿佛所有的恐惧与痛苦都在这场雨夜的交心与拥抱中被暂时驱散,她终于沉入了一个安稳的、没有噩梦打扰的睡眠。

      程念轻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陆清让可以枕得更舒服,同时确保自己的手臂不会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压到她。她毫无睡意,精神处于一种奇异的清醒与平静之中。怀中的重量真实而温暖,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圆满,仿佛内心深处某个一直空缺的角落,终于被恰到好处地填满了。她清晰地知道,这一夜对陆清让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克服了对特定天气的恐惧,更是向另一个人彻底敞开了封闭已久的心扉,允许对方进入自己最脆弱、最不设防的私密领域,这是一种巨大的信任与交付。而对程念自己来说,这一夜也同样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她终于可以跨越那道无形的界限,名正言顺地、用最直接最温暖的方式,去守护自己深深在意的人,给予她最需要的安慰与庇护。

      月光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如同无声流淌的沙漏。程念依然毫无睡意,她静静地聆听着陆清让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内心被一种巨大而宁静的幸福所充斥。她忽然生出一种奢望,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停留在这个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雨夜里,没有疾病的反复折磨,没有外界投来的审视目光与无形压力,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与满足中时,怀中的陆清让突然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手臂更紧地环住了程念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仿佛在确认这份安全感的存在。程念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限怜爱与坚定决心的情感所充满——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份脆弱而珍贵的信任,去换取怀中人长久的安宁与展颜。

      她情不自禁地、极其轻柔地低下头,在陆清让光滑微凉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如同羽毛拂过般、饱含着无尽珍视与承诺的吻。

      "晚安,我的清让。"她在心底,用最虔诚的声音,无声地说道。

      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月亮挣脱了所有云层的束缚,将清澈如水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洒向沉睡的大地。室内,两人相拥而眠,呼吸交融,体温相暖,仿佛整个世界都默契地安静下来,只为守护这一室的静谧与温情。

      长夜漫漫,但只要有彼此相伴,再深沉的黑夜,也终会被黎明的微光刺破,迎来充满希望的崭新一天。程念知道,从这个雨夜开始,从这一个拥抱开始,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可逆转地迈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深刻的阶段——更加亲密无间,更加相互依赖,也更加坚定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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