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藤与月光》几一川

23、怀念

　　她没有把握一定会接到回电。
　　即便落空，至少她为自己争取过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了。

　　好在，幸运女神眷顾了她。

　　盼夏坐在桌边，平静地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没有立即接起，直到响铃了三十多秒，她才划下绿色话筒。
　　她语调微扬，带着询问的疑惑语气：“Hello？”

　　电话那边顿了顿，男人低沉性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Kai Sterling。”

　　“Kai？”盼夏便倏忽笑了，声音带着些意外的轻快，“好久不见啊，刚刚还去你的餐厅吃了饭，很好吃，感谢招待。”

　　“你还是这么见外。”他叹息。

　　他的中文出奇流畅，盼夏这次真有些意外了，“听起来你的中文又进步了很多。”

　　“嗯……”他的普通话的确标准了许多，一字一句问，“你回米兰了？上学还是工作？”

　　“只是度假，”盼夏的目光看向窗外，表情淡然，说出口的语气却显郁闷，“忽然怀念起曾经吃过的餐厅和走过的街道，想回来看看，没想到米兰最近一直在下雨，真是糟糕的天气。”

　　Kai低低地笑了起来，“米兰的冬天就是这样，我也很不喜欢米兰的雨天。”

　　盼夏抱怨：“原本想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的，看这个天气，还不如早点回国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

　　盼夏态度犹豫：“还不确定，原本是打算一周后回国。”

　　“那就一周后再走吧，明天我会回米兰。”Kai道。

　　“你现在不在米兰？”

　　“我在图卢兹。”

　　他在法国？
　　盼夏不动声色，疑惑道：“你打算过来找我？”

　　“的确‘好久不见’，”他学了她的说辞，又反问，“你不想见我吗？”

　　“没有呀，你现在中文说得这么好了，我还挺好奇你怎么学的，嗯……我这个号码是国内的，国际长途还挺贵的，我们见面再聊吧。”

　　盼夏率先终止了话题，让对话停留在氛围正好的地方。Kai被她逗乐，低低笑了几声，又和她约了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随后挂断了电话。

　　天气一直阴阴的，她以不想出门为由，和Kai就约在酒店大堂见。
　　在她熟悉的地方，她才能把控话题走向。

　　计划第一步，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盼夏没想到，他会从法国特意飞回意大利找她。
　　毕竟一年多不见了，她也没有把握这一行一定顺利，无法笃定对方曾经对她释放的好感在时间的消磨下不会烟消云散。
　　现在看来，他对她的感情——无论是嘴上说着的友情或是说不清的暧昧，都比她想的要重一点。

　　第二天下午，盼夏提前坐在酒店大堂休息区等Kai的到来。

　　没让她等太久，很快酒店门童的问候声便响起。

　　她闻声看去，见到了那张熟悉的，帅得过于张扬醒目的混血脸。
　　一年多不见，他仿佛时间凝固的琥珀，连金棕的发丝弧度都没有长一点或短一点，一双深邃的眼眸看着人时依旧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深情。

　　男人拒绝了门童的陪侍，磁沉的声音用意大利语表示是约了人。

　　盼夏起身，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腼，她抬手朝他摆了摆。

　　Kai大步朝她走来。

　　“好久不见，盼夏。”
　　他率先张开了手臂。

　　盼夏作势往前一步，在他俯身下来拥她时，用手掌和他的手心拍了一下，退了回去，狡黠笑道：“好久不见，Kai。”

　　Kai失笑，倒也没强求抱这一下，他收回了手臂，请她落座后，在她对面也坐下。

　　“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米兰的坏天气没有影响你太多。”Kai看着她说。

　　盼夏搅拌着咖啡，回答：“出来度假嘛，心情总是愉快的。”

　　“接下来有想好去哪玩吗？”

　　“等天气好一点我想先回学校附近走走。”她支着下巴望向落地窗外，面色惆怅。

　　“为什么一定要等天气好，现在就去不好吗？外面雨也不大。”

　　“也可以。”
　　盼夏没有太坚持。

　　Kai起身，“那我们边走边说。”

　　他开了车来，载着盼夏去了她待了一个学期的学校。

　　一整个下午，盼夏都和Kai在学校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顺便也聊了聊这一年多以来各自的经历，就像老友重逢。

　　知道她今年去实习过后，Kai问她：工作一段时间后，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盼夏想了想回答：一些无用功，也是有用功里的一部分。

　　Kai没太听明白：怎么说？

　　盼夏解释为：“Useless is part of usefulness.”

　　Kai听完大笑，说她工作后变成哲学家了。

　　交谈氛围融洽，没有久别重逢后的疏离客套，倒感觉比从前还更熟络了一些。

　　吃过晚餐，盼夏便准备回酒店了，Kai说，还有一个地方他想带她去。
　　盼夏正打算循序渐进先拉近关系，自然无有不可。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盼夏认出了这条她走了一个学期的路。

　　“是要去公寓吗？”她问。

　　“是啊，还有这一个地方你应该也要来看看。”

　　她所住的公寓应当早就被转租给其他人了，即便故地重游也物是人非了。
　　但盼夏没拒绝。

　　公寓依旧是老旧的钥匙门锁，盼夏看了下紧闭的门，遗憾道：“看来没机会再去看看了。”

　　“谁说的？”

　　不知道Kai从哪凭空变出了一把钥匙，在盼夏愕然的眼神中，他打开了门。

　　门打开后，盼夏更愕然了——

　　房间里的一切，几乎都与她住在这时相差不大。
　　同样的家具，同样的摆设位置。
　　甚至书桌上都几乎相差无几地摆放着一些书。

　　盼夏打量了下书脊，发现大多是和经济财务相关的书籍。
　　她迟疑道：“我们就这样闯进别人房间不太好吧？”

　　“没有别人。”Kai道，“我把这里租下来了。”

　　盼夏：“………”
　　她有时候真的不太懂有钱人。

　　“为什么？”她试图合理化他的行为逻辑，“你准备再读一个学位吗？”

　　Kai摇头，他抬了下手指，示意盼夏关门。
　　盼夏反手将门关上。

　　Kai拉开椅子反坐下，坐得并不“绅士”，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倒像小孩一样。

　　他环顾公寓，目露怀念，“我从小在泰国长大的，那时候，我和我妈妈，还有祖母，就是住在类似这样的小公寓里，连楼下的街景都很相似。”

　　盼夏觉得他说的祖母应该就是外婆的意思，西方人在这方面不太有具体的区分。

　　“你很怀念你的童年。”
　　盼夏再次打量公寓。

　　乍一看公寓和她在时很像，仔细一打量还是有很多细节的不同。
　　床上的四件套更加复古，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餐桌边现在有两条椅子，卫生间的毛巾架上挂着不知道是刻意做旧还是真洗得发白散边的老式毛巾。

　　从这种种细节中，盼夏得出结论，他不是一生下来就在富贵窝里，小时候应该也过了一段很清贫拮据的日子。

　　不是傻大户，这就有点棘手了。
　　盼夏心想着。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Kai笑着，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八颗牙齿。

　　能想象到，毕竟如果过得不快乐，那没必要再给自己打造一个虚幻的“童年乐园”。

　　盼夏轻声问：“那你后来为什么从泰国搬来了欧洲呢？”

　　“我祖母和妈妈都离开了。”
　　他仍旧笑着，语带笑意地说，“所以我来欧洲，杀了杀了她们的人。”

　　盼夏：“…………”
　　？！
　　这是她能听的吗？？

　　盼夏后背有点发凉，尤其在面对Kai纯洁无瑕般的笑容时，有种被蛇窥伺上的毛骨悚然。
　　这个悬疑片走向……
　　稳住，不能慌。

　　见她目光依然清明，脸色淡淡，Kai撇了下嘴：“我还以为能看到你吓一跳的表情……你们中国人不是很守法吗？为什么你听到这种事，一点反应也没有？”

　　面对一个真假不明但极有可能是自爆的狼人，盼夏不觉得在他面前大惊失色是很明智的反应，她淡淡道：“我又不是太平洋警察，抓捕罪犯是公检法的职责，又不是我的责任……”

　　Kai被她一本正经的胡说逗乐，捧腹爆笑起来。
　　笑过后，他安抚她道：“放心，事情处理得很干净，无论警察怎么查，都不会与我有任何干系，我的手也很干净，别害怕。”

　　该担心害怕的人不是他吗？！
　　她为什么要害怕？

　　他起身，走到盼夏面前，宽大修长的手掌轻轻捧起了她的脸，轻声说：“你真的很像她。”

　　“谁？”
　　盼夏仰着脸平静问。

　　“我妈妈。”

　　“………”
　　原来如此，好大儿。

　　“我不是说你们长得像，”他温柔地笑着，落下扶起她脸颊的手，转而牵住她的手指将她带到书桌边，“那时，她在大学主修管理科学硕士，总是伏案在这样一张书桌前，废寝忘食地学习。”
　　“我祖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总能将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煮出最晶莹剔透的米饭。我的童年，没有枪-支、血腥、尔虞我诈，只有书页唰唰声，干净的皂角香……”

　　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环过了盼夏的腰，他缓缓低下头，轻声说：“抱歉，我只是有点想她们了，可以让我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