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歌》云声

23、大风歌 13章

　　馥城内的各族奴隶带着好奇而又惊慌的眼神打量着自馥城塔下而来的两人，甚至有些人的目光之中带着仇恨的光，像沾了毒液的小刀一般发出青绿的光。
　　奴隶们蜷缩在街角，丝毫不顾忌尘土弄得满身都是，没有主人的命令后他们似乎根本不知生活该做如何过。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来馥城的目的，更不知神为何允诺让他们驻军入城。
　　他们只知道这些风族的人来临之后便带了军队与战争。战争啊，这不祥的种子，埋下后便生长出死亡的枝叶，它结出的果实是瘟疫，是灾厄，是毁灭。
　　它会将“生”拆卸得支离破碎！
　　而这些人，他们只会践踏自己的生命，将自己如物品一般使用，毁坏后便丢弃！
　　他们都该死！
　　奴隶们忍不住咬住牙，狠狠的瞪着二人。
　　这种不寒而栗的目光下，赤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到底还是少年，忍不住扯住走在前头的双璧的衣襟小声问：“他们的目光好凶哦！”
　　双璧回过头看着面庞尚且青涩的赤旭，掌心温柔的落在少年柔软如絮的亚麻色长发上。
　　尽管赤旭比自己高一个头，却还是孩子一样的天真。
　　“小旭啊，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呢。”她喃喃地安慰着少年，“他们只是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在帮他们。”
　　赤旭又怎么会知道，奴隶所过的日子呢？若没有这几日自己在馥城中的听闻目睹，恐怕自己也难以想象。
　　长久以来的奴役生活让“生”成为他们做出任何决定的底线，在鞭子棍棒和枷锁之下的夹缝下所有愿望都被剥离，“生”成为了最后的奢求。
　　连“自由”二字，都是遥远而不可及的。
　　认识到这些他们早就掐灭了希望的烛火，若无希望，便永不会有失望——因为早已绝望了。
　　谁会同情蝼蚁一般的生命呢，生来就没有丝毫地位、卑微如尘土的生命。谁又会将“生”的权利赠与他们呢？
　　唯有自己了。
　　所以已经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都可以做啊！无论是什么不择手段的、不堪入目的，甚至是卑鄙下流的、出卖自尊的，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无所谓吧！
　　哪怕是踩着尸骸、脚底沾满了炙热的鲜血，哪怕是以爬的姿态在活着。
　　凡属是阻碍他们活下去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二人继续沿着主道走着，前往城外军营。
　　前方的奴隶群传来一阵争吵声，与寂静的馥城中显得格格不入。双璧心生疑惑，便径直走了过去，几番看热闹的奴隶包围下，是一个驽赫族少女正与一个列格族中年女人争吵着。
　　驽赫与列格都是来自沙漠中的民族，矫勇善战，热情好客，两族都信仰着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神明。
　　他们拥有者自己的图腾——神兽辟云。相传辟云守护着这些居住在沙漠里的人们，让他们得以在艰苦的环境下生存。而他们将辟云视作自己的信仰，修建神庙来供奉它。
　　此刻这两人正爆发者激烈的争吵。
　　“不行，他们一定可以救阿爸他们！让我去找双璧公主和神吧，你放手，放手啊！”女孩儿正挣扎着想脱离死死囚住她胳膊的手。
　　“啪”的一声，一耳光落在了她的面庞上，中年妇女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狂吼道：“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妮子！我们信奉自己的沙漠之神，你竟然想要去找异族所谓的‘神’？！辟云以你为耻啊！”
　　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阻止的，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看看，这愚蠢的猪猡！她竟然还以为那什么双璧公主会来帮我们！”那妇女抖着瘦弱的女孩子，她像纸张一样猛烈晃荡起来。
　　周围的奴隶更是狂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带这讥诮的光。
　　然而女孩却始终咬着嘴唇，眼眶了哽塞着泪水，不肯在人前哭一下。
　　终于双璧看不下去了，她推开人群挤了进去，一把将女孩从那中年妇女掌下夺过护在身后，那皮肤黝黑的列格族女人微微一愣，发现眼前这个风族女子衣着华丽，便料到应当身份高贵，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
　　“我是双璧公主。”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笑声戛然而止，每个人的眼神都变成了寒冰，恐慌又厌恶的神色流露而出。
　　怀中的女孩目光中露出喜悦的神色，她握紧了双璧的手喃喃着：“公主，公主……”
　　挡在眼前的奴隶让出一条道路，赤旭伸手护着身旁的两位女子，双璧轻声安慰着身边这倔强的女孩子：“带我去见见你阿爸吧。”
　　她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分明的哭腔：“你们一定要救救阿爹啊。”
　　在女孩的指引下三人来到一处密室，微掩着的石门内传来一阵恶臭，大片蠓虫在夹缝内飞来飞去。
　　双璧忍不住颦眉，这样的地方还可以住人？女孩儿指着那道缝隙声音颤抖道：“阿爸……阿爸的手脚都废了，那缝，是阿爸……用头顶开的啊……”
　　她忍不住一惊，这个驽赫族女孩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汉子阿？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活着离开竟然用头推开了石门！
　　身边的赤旭却迟迟不曾言语，他走上前去十指按在门上以念力之术将门向后移开。
　　光线落入暗室内，里面的蠓虫一涌而出，腐臭随之扑鼻而来。里面像堆积着不知放了多久的烂肉，鲜血浸润了屋内每一寸土地，里面传来一阵阵呻吟。
　　那些躯体像蠕虫一样挣扎了，仔细看才发现，那些人的手脚都被斩去了！
　　这些……人已经烂得失掉了“人”所具有的形态了，恐怕只能用生物来形容他们了。
　　双璧因为惶恐竟倒退一步，扑面而来的腐臭让女子惶恐而颤抖——这样残酷的刑罚……又是怎样非人的折磨！
　　然而女孩却丝毫不觉，她冲其中一个跑了过去，轻声唤道：“阿爹，阿爹……我带双璧公主来了，他们来了……阿爹……”
　　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缓缓睁开，他的头早已摸得皮开肉裂，鲜血正从头顶涌出，引来几只蠓虫。
　　“阿昭……好孩子。”他费力地笑着，目光望向了站在门口的两人。
　　“神，他……真的临世了……对……不对？你们来拯救我们了……是不是……？”他看着双璧与赤旭，眼中带着希望。
　　周遭的呻吟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停止了叫唤，用残缺的喉发出难以辨识的声音：“啊……啊……风族来了，神来了，终于来了……”
　　已经接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却还能带着如此的希望！双璧只觉得泪水快要溢出，那男子发出猛烈的咳嗽，鲜血自口中喷溅出来。
　　“双璧殿下啊……您一定要拯救我驽赫族人啊……您一定要放□□回到……他们的故乡啊，不要再让他们被驯养……腐朽在……这些可耻的人脚下了……”
　　他的眼神带着乞求，两行泪水从他面庞上滚滚而下。
　　“我一定会的，一定会啊！”双璧自胸臆呼出一声。
　　“愿……神兽原谅我这无用的王……我没能率领部队……逃离牢笼……反而令他们惨死……我没能，像您一样啊……”
　　原来他便是驽赫族的最后一任王，在熙麾的杀戮的统治下他率领着部队与熙麾大军在沙漠上周旋数十年，然而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被捕捉的人都被秘密处刑，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受到了怎样的酷刑。
　　……可绝没想过，会是这样……丧尽天良的处罚啊！
　　“不，不……您……”双璧已经无言以对，自己哪里有如此伟大？！当年华禹之亡便是败在自己手上啊！若不是自己，这天下哪里会历经这样多的浩劫！
　　“王……不要这样说……”周围的声音幽幽地叹道，“我们……心甘情愿啊……”
　　被称为阿昭的女孩抱着垂死的男子不肯松手：“阿爹是最好的王啊……”
　　赤旭的手中凝结出微蓝的光，轻轻放在那男子心口上，然而刚融入心头的蓝光却又从断肢处溢出。
　　“不……不要费力了，我是救不活的……”他叹息着，然而面庞上却是安详的微笑，面对死亡反而变得坦荡，“我真是……已经很高兴，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您……”
　　“阿昭你要当……像双璧殿下一样的首领啊……”他的目光落在身边女孩儿的脸上，流露出慈爱的温柔。
　　“放我的……子民去飞吧……”他竭斯底里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吐出这句话，安然闭上了眼。周围的呻吟随着他的死去变得低沉，最后消亡在这幽暗的密室之内。
　　女孩儿强忍的泪水终于从胸腔中涌出，眼泪从她脸庞上噗噗落下，落在死去的尸骸上，仿佛要洗净他身上的血液污秽。
　　“阿爹……阿爹听神将临的消息很高兴……又听到你们来了的事情……他就用头顶开了石墙让我来找你们……”阿昭的声音断断续续最泣声中传来，双璧只觉得一阵心疼。
　　原来他卖力推开那道夹缝让女儿离开，不是为了找人救他，而仅仅只是想见见来他们心中的希望。
　　阿昭应该早就知道……父亲快要死了吧？
　　赤旭微微一愣，当初自己父亲也是预感到自己会战死，才会把“祝”的力量急着传给了自己吧？然而那时候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料到，依旧以为父亲会一如既往凯旋归来。
　　回来的只是父亲的战甲和他的头颅，自己看见这一切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是事实，直到反应过来之后只能疯了一般冲过去抱着那头颅嚎啕大哭。
　　而那双不甘的眼始终没有闭上，望向自己的时候仿佛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出。
　　……父王啊，不知您要说的话，是否与阿昭父亲说的一样呢？
　　少年看着哭泣的女孩儿，手指温柔地落在她漆黑的发丝间轻声安慰道：“阿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