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剩下的人们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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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本来也只是个外乡人，你我都是。”
“可你要去哪呢！？这已经是最西边的希望之角，难道你想回到家乡去吗？……不是吧？太荒谬了！你的家乡……”丽塔简直想不通，她惊骇地看着他，“你费了那么大劲，明明已经逃出那活地狱……”为什么又要回去送死！？
“我们都是流亡到酒馆的漫游者，一直以来，对彼此的了解比别人多。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很像的。但有一点不像……永远不像。您知道吗？丽塔女士，你已经接受了你的命运……”吸血鬼格里高利逃避着她的眼睛，可丽塔还是看到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因为你很爱他们，很爱你的故乡，对吗？”
“我愿意为他们死。”
格里高利惨淡地笑了笑，“可是我不同。我曾有多少爱意，现在就有多少恨意。我恨那个地方葬送了我的父母，我不接受我的命运！我只是一直恐惧地逃离……但现在我得转身去面对了。”他一旦竭力克制自己不像平时那样浮夸做作，就显得很寒瘦，好像人群里突然脱下人皮的妖怪，皮下是丑恶的血肉骨架，令旁人与他自己感到恐怖、陌生与怪异。
“我欣然接受人必有一死的结局，却不接受注定疯狂的命运！”
丽塔一时失语。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发生了什么吗？小因？”
“没有。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刚好这次黑潮结束了，我想趁冰雪未化赶紧通过迷雾山脉……”
“小因，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比别人多。”丽塔慢慢道，“我知道，当你说谎的时候，习惯先正面否定后立刻岔开话题，但是实际上，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会先讽刺几句，兜圈子似的耍一耍人。为什么这么突然？”
吸血鬼苦笑一声，手覆上脸颊又移开，丽塔吃惊地捂住了嘴，只见吸血鬼露出的脸颊变得干瘪枯萎，青红血管疙瘩似的清晰可见。
“记忆的失控，越来越明显了。我父亲发疯前一年，就开始频繁这样记忆过载。这就是催促我的死亡咒语。”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冬天。现在越来越频繁了，我几乎一吸血就会过载，我正在尝试稀释血浆。”
丽塔喃喃道：“可无论如何，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还没恶毒到让人陪我去送死。”
良久，丽塔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你这一会去，才令那所谓的疯狂最后降临到你头上呢？我看见你的未来是一片黑暗。”
“那也是种结局。”
丽塔几乎怒其不争地道：“你在自我毁灭。”
“我在寻求解脱。”
“偏偏都是这些日子。你们太让我伤心了，一个个都……”丽塔抹了把脸，颤抖着道。
“人生于世，总不免让别人伤心的。”吸血鬼说完就罕见地闭嘴了，沉默地走路，很快就把满腹心事的丽塔甩在了后面。可他自己实际上也只是在不辨方向地乱走而已，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森林深处。
墓林附近就是墓地学院的寂静之塔，余晖下的浓烟早已不间断地飘了几天几夜。
塞伯里早就没有足够的墓地，人们把整座小城里的死人和怪物尸体都集中起来净化，一批批运到寂静塔的火炉中。火焰用来加热锅炉水，这些天所有的人们可以到公共澡堂免费洗浴；焚烧完的灰烬会被运到全城，墓地学院的粉笔、铺路涂墙的石灰、中心温室的肥料……
它们曾经是人类和黑兽，现在喜怒、爱憎、痛苦、恐怖已经被焚尽，灵魂上达星辰，□□成了一堆堆不分你我的原子。
一阵强风突然吹断了那浓烟，风里还送来了墓地学院的广场上的哀悼致辞。
“……不要问诸神为何降下灾厄，要问凡人如何以勇气诠释神恩。”
“……他们如冰雪般消融，雪水却让草木在随后的春日滋长。凡人将以此抵达寂静的星辰，如《圣约书》中的箴言，死亡只是另一部书的序章。
“……永别了，所有未被唱诵名字的无名者！”
丽塔却怔怔地摇头，声音破碎：“相信我，小因，别去，还不是时候，不该是这样……至少，晚一些再出发吧！”
丽塔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强颜欢笑道：“来嘛，小因，等到五朔节再走吧……至少过完这个三月节吧，你又不讨厌我们，你很喜欢待在酒馆不是吗？没有人要他调血浆波特酒了，维恩会寂寞的……”
吸血鬼只是沉默地继续走着，丽塔看着他走进了墓林的阴影中，死灵缓缓在他身边聚集，丽塔打了个寒颤，心如刀割。他已经割舍了和这里的一切。
“小因，再留下，留到三月节。今年的联谊会上可能需要你，赫克特夫人一直给予你庇护，这样一个小忙你会帮的吧——再说了，不要把我们的三月节变成一片愁云。”
吸血鬼终于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好，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谁让你们是债主呢。”
“啪——”丽塔突然绊了一跤，但这吸血鬼还是没忍住又出手托住了她。他修长的脖颈上缘着枯萎的血管。而丽塔灵活地站稳了，毫无摔倒的样子。
“酒鬼老太婆，我只是怕你摔成骨折我还得把你背回去……”吸血鬼气急败坏。
而得逞的丽塔抓着他的手，冲他温柔地微笑。吸血鬼放开了她，自暴自弃道：“……祝福我吧，丽塔姑姑。这是最终决定。”
“啪——”没想到一放开，丽塔真的结实地摔了一跤，她摸了把额头上的血，“啊，一点事也没有，小因，别担心……嘶。”
吸血鬼回身踢开那块石头，突然惊奇道：“哪儿来的魔法阵？别告诉我这里的鬼魂还能画魔法阵……”
正爬起来的丽塔看着那块石头，却突然愣住了。只见她的瞳孔失焦放大，从眼睛向四周爬开了无数纤细的血管，好像生长的叶脉一般。
这异状眨眼间又恢复了，而丽塔好像回神一般，仔细地打量着画在地上会石块上的魔法阵，笃定又愉快地把石头悄悄地移了个位。
这之中大概很有学问，但吸血鬼看不明白，他甚至差点错过了丽塔瞳孔转瞬即逝的异状，怪道：“你又得到了什么未来的‘小纸条’了？这就是你拿来劝我的理由之一？”
“这是‘启示’。你要相信，万事万物都同时蕴藏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信息，虽然有些活跃有些沉睡……只是我们被限制在当下，无法得聆神的领域。”丽塔擦擦额头，“一般来说，在我遭遇意外的危险的时候，更容易得到什么讯息。因为这时候人的精神有瞬间的空白，这时候那些活跃的信息可能会趁虚而入……”
吸血鬼更加狐疑：“听上去垃圾信息居多。所以这次你知道了什么？”
“晓得多，老得快——反正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
戈弗雷不是第一次来到危塔，但是每次都像令他胆战心惊，体验如新。他能感觉得出，每走一步，危塔就在摇晃，连风声也被这摇晃中空的高塔放大了，像是不怀好意的鬼精灵在窃语讪笑。
问题是，危塔本身是最沉寂、魔抗最高的石料砌成的，要是倒了他大概只能被砸个半死，发信都送不出去。
而眼前，怪胎似的希莱特斯，居然还在危塔内支着曲颈烧瓶、蒸馏器等工具，慢条斯理地搅着他的坩埚，看得戈弗雷心惊肉跳。
“戴上呼吸器，原谅我一时走不开……戈弗雷，不要在心里怀疑它会塌，危塔会放大你的信念，那容易成真的。”
“恕我做不到相信它永远矗立。”毕竟它时时都在随风飘荡。
“不需要相信，只需要忘记它的存在。”
希莱特斯把一只小甲虫扔进了那坩埚中的绿色透明液体，立刻便消融得干干净净，效果似乎令他满意了，他转身利落地把坩埚里冒泡的绿色液体倒进了一只特制的瓶子。
“走吧，我们该下去开会了。”
顺着石梯而下时，戈弗雷恭维了这位委员在黑潮中力挽狂澜的贡献，而希莱特斯突然笑道：“戈弗雷，告诉我一些有关亚利塔纳的事情吧。他也令我印象深刻。”
“是，他也许是最好的猎魔人了，剑术高超，也精通各种白魔法，十分熟悉附近的怪物习性；目前他是猎魔人酒馆的一员……”
“告诉我一些人们所不知道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戈弗雷斟酌了一下，道，“是的，是我赘述了，这些不过是您随处可以获取的信息……”
“乌庇诺斯因病缺席，刚好是在会见完这个猎魔人之后，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这我不好说……”
“戈弗雷。”希莱特斯竟直接停下了脚步，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他心底暗暗发凉。
戈弗雷心知自己无法糊弄过去了，道：“对不起，只是，这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我更觉得是自己当时弄错了。他似乎有种怪病，睡着时呼吸心跳全无，就像一具冰冷尸体。”
“啊呀，”希莱特斯笑了，“这可不是小问题啊。万一和几百年前的‘亡灵灾’有什么关系呢？”
这指控太过严重，戈弗雷不敢贸然接茬。
塞伯里往东是一片神秘险峻的迷雾山脉，悬崖和深谷毗邻，犬牙差互。迷雾山脉中有骷髅坟场，几百年前死灵军队从那里涌出，几乎倾袭了整个大陆，塞伯里地处西陲，受灾不深；但迷雾山脉边有几座城池直接沦为鬼城。
希莱特斯继续笑道：“那我们中什么人对死亡最有研究呢？”
“那必然是墓地学院的教授、墓林里的住墓人们。”
“是呀，刚好离上次审查已经过了十年了，今年墓林需要开放审查，这是合情合理的。”
戈弗雷冷汗直冒，因为上次的审查，搞出了大乱子。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剩下的人们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