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56、第五十六章

　　郁熙酒醉而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手中的酒瓶在掌心转了个几个圈，滑落出去，他有些狼狈地抓紧了杯口，这才避免了酒瓶的死亡。

　　何如托腮笑道：“这么大反应啊，看来是从未想过了？”

　　“我以为你会在我提出想跟周茉结婚的时候就考虑一下自己，原来一点都没有吗？”何如挑过郁熙的发尾。

　　脖子痒，心更痒。

　　“结婚？”

　　“是啊，虽然说你现在跟周茉是家人，但你俩连一个户口本都没上吧，结了婚，你们的名字不仅可以待在一个户口本上，还可以另外再拥有一个红本本哦。”何如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带上了几分诱导的语气，他看着郁熙震颤的瞳孔，知道自己的弟弟心动了。

　　忽视心里的那点酸涩，何如身子向后靠去，“阿熙，哥希望你好，因为你也是哥的家人。”

　　“我……”郁熙犹疑不定，血液中的酒精在听到何如的话时瞬间蒸发，头也不晕了，眼睛也不花了，神经也清醒了，“我不能那么做，那不是周茉想做的。”

　　“你想做吗？”

　　“我不知道。”

　　郁熙撂下一句话，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何如看着一桌狼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将自己这辈子的忧愁都叹出去。

　　“吃得怎么样？”进来的是之前何如带周茉见过的厨师，也算是郁熙的半个师傅。

　　“我刚刚在后面看他，他都有些瘦了。”

　　何如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别在他身边晃悠。”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至于抓着我那点错处不放吗？”

　　何如冷笑，“道歉？你彻底消失在郁熙的世界里，才能算作是道歉。”

　　厨师被呛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如，你跟我有区别吗？”

　　“别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以为可以粉饰太平。”

　　“等他知道了，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哥。”

　　厨师转身离开，何如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突然他站起身周了桌子，满桌狼藉瞬间变为满地狼藉。

　　外面的手下听到动静，立马进来，看到没有危险，便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来。

　　之前跟在周茉身后的男人走到何如身边，“老大，郁熙去了常去的公园，我们的人正在看着他。”

　　何如瞪向男人，男人自觉说错了话，立马改正，“我们的人正在暗中照看郁熙。”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对郁熙另有所图？看着，呵，他是犯人吗？他是我们的目标吗？为什么要用看着？”

　　何如这话有无理取闹的嫌疑，但作为手下人，向上管理老大的情绪也是必修科目，“当然不是，因为郁熙是老大很重要的人，我们要时时刻刻注意，要不然郁熙受了伤或者再像这次一样失踪，老大会着急的。”

　　何如扯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但那表情分明是自嘲，这话说来假，听来也假。

　　“他不会再来了，别再看着他。”

　　男人琢磨着何如的话，“那之后要是遇到……”

　　“除此之外，一切如旧。”

　　何如想，他就只能仗着有权有势给郁熙一点点，郁熙不要的补偿了。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郁熙心太善了，他能忍受一切常人不能忍受的，光是想想郁熙曾经经历的事情，都觉得窒息。

　　可郁熙仍然能装作无所谓地去接纳别人带来的关系。

　　何如想，或许他真的想错了，郁熙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并不喜欢周茉，只是恰好，周茉在某一个他混乱的时刻闯了进来，郁熙又不擅长拒绝，就这样周茉扎了根。

　　他这样想，心里的酸涩都好受了些。

　　可是转念又一想，他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郁熙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天黑，夜幕降临，他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下，脚下的积水坑陪了他一整天，借着月光，他看着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记得那一次在这儿见到周茉，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流着眼泪，没有风，眼泪的轨迹也不会偏移，直直地顺着下巴的弧度落下，落在衣服上，氤氲出一小块灰色痕迹。

　　蓝白色的校服很好看，穿在周茉身上更好看。

　　郁熙其实很喜欢周茉的马尾，一甩一甩地，像是诱惑小猫的逗猫棒，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摸一摸，可惜他只摸过周茉的头顶，没能从头到发尾顺下来过。

　　脑子的信息库彻底爆炸，郁熙无心整理，就任由这些信息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遍一遍地过。

　　“喂！喂！这儿不让躺死人。”

　　耳边传来吵闹的孩子声，郁熙没理会。

　　小孩仍旧不厌其烦地揣着郁熙耷拉在椅子外的小腿，“说了你没听见吗？这儿不让躺死人！”

　　“没死。”

　　“躺这儿一夜你就该死了！”

　　“管你屁事？”

　　“这一片垃圾我包了，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很难扔到垃圾桶里的，要扣钱的。”

　　“雇佣童工是违法的。”

　　“我不管，这儿不让躺死人！”

　　郁熙终于被烦得睁开了眼睛，小孩被突然睁开眼的郁熙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身子做出防御的姿态，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郁熙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刚刚准备放松，郁熙突然动了。

　　小孩被郁熙一只手按着头压在长椅上。

　　小孩挣扎了几下，而后像是认命了，不动了。

　　“你不该去找她的。”

　　李丧闷着声，“你管不着。”

　　“你叫什么名字？”

　　“李丧。”

　　“错了。”郁熙一脚踢在李丧的屁股上，“再说。”

　　“李丧。”

　　“又错了。”郁熙又是一脚。

　　李丧眼中噙着泪，死也不肯说出郁熙想听的那个答案，郁熙也冷下脸来跟李丧耗着时间，反正他从来都不缺时间跟精力。

　　“我叫郁宁，郁熙的郁，安宁的宁。”

　　郁熙还是踹了郁宁一脚，郁宁嗷了一嗓子，这下子他不乐意了，又开始挣扎起来，可惜他这小胳膊小腿根本就不是郁熙的对手，最后只是让自己贴着长椅的脸红了一大片，“那你说我叫什么？李丧不让叫，郁宁也不让叫，你跟周茉都是畜生，我讨厌死你们了！”

　　“快一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郁熙松开了手，郁宁就维持那个姿势哭着，眼泪鼻涕一起下，小孩子也不懂哭泣的力气跟姿势，反正哭得很丑，郁熙有些嫌弃地后退一步，郁宁见状，直接扑过去保住郁熙的大腿，将那些混合物抹到郁熙的牛仔裤上。

　　“这要是我校服，我就打死你。”

　　“呜呜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听肖恩克的话去找周茉姐姐的。”

　　“这会儿知道叫姐姐了？”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出户阳区了。”郁宁扬起瘦到凹陷的脸颊，一双眼睛被突出的更大，“可是哥哥，你能理解我的，我只是想要更好地活下去，可是我为什么总在选错路？”

　　郁熙重重地揉弄了两下郁宁的脑袋，“很正常，因为我也总在选错路。”

　　“那我能跟你回家吗？”

　　“不能，但你可以去三号处置间。”

　　郁宁有些沮丧，但他还是开心地扬起脸，“下次肖恩克再找我，我会告诉哥哥的。”

　　“不需要。”

　　郁熙拍了拍郁宁的肩膀，转身离开了公园。

　　郁宁本想跟上去，但不知为何还是停留在了原地，静默地注视着郁熙的离去。

　　周茉回了学校，范楠楠关心地问了下周茉找到那个叫做郁熙的家人没。

　　周茉：“没找到。”

　　范楠楠：“那么大的一个人，不会走丢的吧，是不是绑架啊？”

　　“我好想没说过，郁熙多大年纪吧。”周茉看着范楠楠，“你认识郁熙。”

　　范楠楠下意识摇头否认，“我怎么可能认识你的家人呢？”

　　“我没在问你，你认识郁熙这件事情跟我无关，就像你跟李正良有关系也跟我无关。”

　　周茉少有这么说话直白的时候，通常她会稍微迂回一下，给两个人留下下一次见面还能说话的余地，上次这么说还是对宁香见。

　　仔细想想，她说话不客气的原因大多是因为郁熙。

　　“你在说什么？”范楠楠神情不自然，视线躲避。

　　周茉没心情再跟人周旋，“我有点累，先睡了。”

　　床帘一拉，范楠楠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她掏出手机走出宿舍给李正良打了个电话。

　　“她知道我跟你有关系了。”

　　“那不是很正常吗？”

　　范楠楠皱起眉，“你那边是不是有明安的人，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

　　李正良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开着免提，他本人则是端详着价值不菲的几何透明玻璃杯，看着玻璃杯上变形的自己。

　　“我不认为何如会对一个只有美貌的女孩动心，当然我不是否决何如的一见钟情，我只是觉得他没那么蠢。”

　　范楠楠：“那接下来怎么办？周茉现在对我很不耐烦。”

　　李正良：“明安那边出了点事情，她回去处理，心情肯定不好，你谅解一下，她这人应该不会把事情做死。”

　　“你都没见过她，怎么这么了解她？”

　　“还有，她说郁熙没找到。”

　　李正良观察玻璃杯的视线缓缓平移到手机上，“郁熙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