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54、第五十四章

　　李丧蹲在地上，身形跟前几个月比起来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侧过的脸上仅存的那点婴儿肉也消减得不剩下多少，脸颊凹了下去，明明是个孩子浑身却漫着死气。

　　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柳条，直愣愣地插在地上，动也不动。

　　周茉身边的人不认识李丧，只以为是过来乞讨的小孩，挥着手上前就要驱赶他离开。

　　李丧慢慢抬起头，看见了周茉，他没什么反应，像是没认出周茉是谁来一样。

　　他被男人驱赶着，眼神在躲闪，身子却如秤砣动也不动。

　　男人没办法准备一脚踹开李丧。

　　周茉制止了男人的动作。

　　“周小姐？这里的孩子最会博同情骗人了。”

　　“我认识他。”

　　男人听到周茉这样说，便让开了身子，只是仍然保持着一个保护周茉的距离，一旦有突发状况，他都能及时拉开周茉。

　　周茉走到李丧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听得一头雾水，刚刚周小姐不是说认识这小男孩吗？怎么还问起来名字了？

　　“李丧。”

　　“很好。”周茉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可不想从这个孩子嘴里听到郁熙给他取的名字。

　　倒不是周茉没有同情心，面对这样的李丧也毫无怜悯，只是她更加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的意思。

　　“这里有一个叫郁松景的男人吗？”

　　李丧呆呆地盯着周茉，眼神空洞，没再回话。
　　周茉指了下身后的男人，“他，何如手下的人，何如你知道吧，明安的地头蛇，他随便动动手指，你这条小命就难保了。”

　　男人：“……”这话纯属在瞎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那么粗暴地干活啊，要不是周茉是何如特意关照过的，换平常人，他早就一拳头捶过去了。

　　李丧还是没有说话。

　　周茉抬起手，李丧下意识地做出躲避的动作。
　　“其实我不是容不得你在郁熙身边，但凡你有点良心。”

　　李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扯起嘴角笑了出来，“良心？我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良心，郁熙对我好，我就该感恩戴德吗？！”

　　“我只是一个孩子，我只是个小孩子，为什么其他孩子可以窝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撒娇，而我不行？！我只能忍受那个男人的打骂，忍受这个不属于我的人生？”

　　“我说过的，你的可怜不是用来迫害别人的理由，你为你的人生而接近郁熙时，也没有愧疚吧。”周茉站起身，“我讨厌跟你这种小孩子聊天，感觉你好像已经明白了全世界，而全世界刚好辜负了明白的你，太幼稚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出现在这儿不是巧合。”周茉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丧，“我不喜欢被安排好的人生。”

　　李丧巴掌大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我也不想……可我总在被抛弃，我总要为自己找个家吧。”

　　“随便你。”

　　周茉越过李丧往前走，男人见状立马跟上周茉的步伐。

　　身后的李丧依旧蹲在原地，无声地哭着。

　　男人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对于底层的人有种微妙的感情，排斥中带着认同。

　　“周小姐，那个孩子。”

　　“没人正确指引，误入歧途的小屁孩罢了，等上了学，多做几套高三的试卷就知道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上学？这里都没人管，好多小孩子都上不了学的。”

　　周茉皱了下眉，“知识就是力量，不上学怎么可以？”

　　男人本想说谁来管这个孩子上学呢？只是话到嘴边他后知后觉，周茉的意思好像是，她来负责这个孩子的学业。

　　早就听闻郁熙那个煞星居然乖乖去读高三了，而且第一次周测就考了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分数，现在又来一个小屁孩，周茉也要送他去上学。

　　周茉这么热爱教育事业吗？

　　男人挠了挠头，搞不明白周茉到底想干什么。
　　嘴上嫌弃着，但是背地里又给人盘算着去上学。

　　“消息说得是不是那边？”

　　男人从思绪中脱离出来，顺着周茉手指的方向看去，破旧的木屋，一缕烟从屋顶往外扩散，他拿出手机比照着，“对，就是这儿，周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只有这儿在着火。”

　　“着火？！”

　　男人定睛一看，那缕烟不是从烟囱里出来的，这儿随便偏僻但早就做完了平房改造，烟囱什么的早就取缔了。

　　男人下意识地跑上前去查看情况，跑到一半都折返回来，“周小姐，你待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周茉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我已经打119了，我建议你最好跟我一起待在这儿，比较安全。”

　　“可是，万一里面有人。”

　　“如果是郁松景，就烧死他吧。”

　　男人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茉，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周茉在他眼里只能算是个有脾气长得好看的学霸而已，但现在，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毛骨悚然。

　　周茉对上男人的震惊的眼神，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我开玩笑呢，郁松景是郁熙的父亲，我当然希望他好好的。”

　　才怪。

　　一想到放火行凶要杀死自己儿子的父亲有可能因为活着而插足她跟郁熙的家人关系，她就无比烦躁。

　　119来得很快，因为房屋的位置比较偏，周围都没有什么易燃的建筑以及材料，所以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周茉：“我想进去看看。”

　　男人：“稍等，我去交涉一下。”

　　周茉看着男人从兜里掏出烟跟灭火的消防员聊了起来，消防员并没有接男人的烟，不过两颗脑袋倒是越凑越近，她看见消防员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男人对着她招了招手。

　　周茉走过去。

　　“目前起火点还在排查中，只能站在这儿看一眼里面。”

　　“这儿之前是窗户，能看清楚里面的布局，不一定要进去。”消防员瞥了眼周茉，说话的语气不算客气，周茉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远远地望了一眼。

　　看，是没看出来什么名堂的。

　　从她停下来跟李丧搭话开始，她这一趟就注定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走吧。”

　　男人：“好，那我先送周小姐你回家。”

　　“不，去正海。”

　　“正海？那不是精神病院吗？”男人感到疑惑，但对于周茉的话还是听从执行，“我明白了。”

　　男人先行去开车，周茉准备离开时，一旁的消防员又开了口，“周启年的姑娘真是有范儿啊，要是被你爹知道，你跟这些社会人士混在一起，怕是要黑脸了。”

　　“你认识我父亲？”

　　“你爹那人神人一个，见过的人谁能不记得，但要说认识，我可排不上号。”消防员将头盔摘下来夹在腋下，露出一张充满岁月痕迹中年男子的脸，“我叫刑柯，曾经跟周启年一起工作过，你爹好凶哦。”

　　最后一句话刑柯故意用手挡着说，像是怕有人去告状一样。

　　周茉心里五味杂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让她多认识一点自己的父亲。

　　明明她才是周启年的女儿，可是这些自说自话的人却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

　　“哦。”

　　“好冷漠啊。”刑柯正了正神色，“我听他们说，你父母都不在了，我知道这是件痛苦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好像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一个大叔突然跟你说什么走心的话，也挺恶心的哈，但是我还是要说，别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过一个普通的人生。”

　　“普通的人生？”周茉喃喃自语，她对着刑柯点了点头，随后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劝诫，我听进去了，再见。”

　　刑柯目送周茉离开，无奈地叹息摇了摇头，一旁新入队队员看他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问他怎么了。

　　“没事，人老了，就是爱忆往昔。”

　　“四十多就老了？那你让政委怎么想？”

　　“一边入土一边想怎么把你一起带走。”刑柯毫不客气地给了小队员一个爆栗，“赶紧收尾工作，将碎片证据送到火调处，尽快出具起火分析报告。”

　　“是！”

　　正海是明安有名的疗养院，但一般老百姓都不叫它疗养院，而是叫精神病院，他们默认里面住的都是些脑子有病的家伙，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终身制，有些人从住进来到死都没能踏出这里一步，可见正海的管理有多么的严格。

　　男人是何如的人，进入正海自然有他的门道，车辆刚刚驶入正海的大门，就看见院子里停靠着一辆警车。

　　他这种人对警车有种天然的警觉性，“周小姐，我下车去问一下。”

　　“不用了，一起下车吧。”

　　“正海是精神病院，这里经常有病人持刀伤人的事情，万一那人还没抓住不小心伤到了你，我可没办法交代。”

　　“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报的警。”

　　周茉推开车门，落地的瞬间，高挂的太阳被风吹来的乌云遮蔽，天色瞬间阴了下来，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男人见周茉下了车，只好也下车跟了上去。

　　病房内，警察正在给值班医生录笔录，“这件病房是特殊病房吗？”

　　“也不是。”

　　“不是？正常的病房为了保障病人的身体，通常会安装窗户或者换气系统，这里四面都是墙，门还是铁门，你说是正常病房？我希望你能如实说，等我们查出来，你这就不是笔录，而是口供了。”

　　值班医生面露难色，“这件病房一开始是正常的，只是后来上面发话说是要改造，这才变成这样的，不过我们没有给其他病人使用过这间病房。”

　　录笔录的警察是个年轻的女人，她对自己的伙伴使了个眼色，然后看向值班医生，“那你就祈祷这里不会检测到除我们之外的生物痕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