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15、第十五章

　　先拥有自我，再拥有他人。

　　周茉在转身的瞬间敛去笑容，她自顾自地走着，在郁熙看来，周茉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迈着小碎步，左摇右晃地走着，像是那种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在彻底掌握技能后对技能的无差别炫耀。

　　虽说以周茉这个年龄来做有些幼稚，但郁熙觉得还不错。

　　有个人在身边做些不符合年龄的事情，倒也符合他的调性。

　　齐笑又请了三天假，等周茉再看到她的时候，齐笑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气色也比那天在菜市场时看得要好得多。

　　两人视线只相交了一瞬间，她们谁都没说话，都忽略了这个交点，而后她们像地震未曾发生之前那般，没有交集。

　　高三的生活依旧枯燥，即便拥有了新的家人，也止不住日复一日的重复带来的烦躁，周茉的心绪还是受到了影响。

　　在第三次看串行写错了答题公式后，周茉终于放下了笔，晚课结束后，通常有人会留下来自行晚自习，周茉就是其中一员。

　　今晚不知是不是做题太过于投入，等她抬起头来时，周围的人已经走光了，桌角贴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是同桌留下的。

　　——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周茉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眼前突然暗了下来，抬起头发现是齐笑。

　　嘴角的那点微弱笑意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齐笑一直盯着周茉，自然没有放过这个表情的变化，她以为周茉不想看见她。

　　可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周茉，你真的不能跟郁熙一起玩，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周茉转动着手中的按动笔，黑色的笔管与素白的手指交辉相应，教室里柔白色的灯光更是为她的皮肤渡上了一层蒙蒙的光。

　　“想说服我，总要说出理由吧。”

　　“郁熙他不是个好人。”

　　“这是你的主观想法，不是能说服我的客观理由。”周茉托腮看着齐笑，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齐笑的焦急与担忧，多么真诚的一张脸，她不禁想象着，齐笑在给出自己的照片时，是什么表情，恐慌害怕，犹豫紧张还是泰然自若。

　　这么想着，周茉心里生出一股子烦躁来，不是因为学习，而是因为最近的琐事，以前她从来不会对人际关系思考这么多，更不会觉得经营人际关系是这么累的事情。

　　为什么呢？

　　萍水相逢的人，不需要走心。

　　因为在乎才会产生负面情绪。

　　哦，原来她在乎齐笑。

　　周茉停止转笔，她站起身，她与齐笑的身高差不多齐平，她们直视着彼此的眼睛，齐笑的焦躁不安在这一刻被周茉波澜不惊的眼神奇迹般地抚平了，她不再重复那句毫无意义的话，满腹的委屈也有了发泄的口子，一点点，一点点，倾泻而出。

　　“我……”齐笑开口便是哭腔，“要不你打我，骂我吧，别这么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周茉，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对待朋友，我要怎么对朋友好呢？做我朋友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跟我做朋友。”

　　周茉静静地听着，只是偶尔伸出手抚掉齐笑下巴上悬而不落的泪珠。

　　“你干嘛？”

　　“我怕它挠你痒痒，影响你发挥。”

　　齐笑破涕而笑，“周茉，你真的好有病啊。”

　　“我早就不气你了。”

　　齐笑一愣，她直勾勾盯着周茉，眼睛还湿漉漉的，如同刚出生的小狗，眼巴巴地瞅着好心的路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与委屈，“那你还好几天不跟我说话，我以为你不想要我这个朋友了。”

　　“你以为我就不这样想吗？”周茉低着头，“是你要先跟我做朋友的，是你先对我说对不起的。”

　　“所以破冰也是我先做的。”齐笑牵起周茉的手，她的惶惶不安被周茉‘公主气’的脾气瞬间治愈。
　　“周茉，她们说得是真的。”

　　周茉：“我知道，我不在乎你的家庭，我只在乎你这个人，你想跟我交朋友，我也想，这不就够了吗？”

　　为什么呢？

　　齐笑的困惑到最后也没有问出来。

　　两个女孩手牵手走在路灯下，影子被照得长长的，她们来回摆动，调整影子的角度与姿势，两人乐此不疲，甚至不需要开口，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心灵相通。

　　周茉沉浸在这轻松的氛围中，晚风一吹，似是吹走了所有的烦恼与不安。

　　她侧过头看着齐笑，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真心微笑。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迫收回，她拿出手机，看见了张叔二字，心里久久未悬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她安静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语气急切又带着安抚，她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电话那头的人肯定看不见，才出声说了个“嗯”。

　　一旁的齐笑看出周茉的心情不好，“是郁熙打来的吗？”

　　“嗯。”

　　“他是在找你麻烦吗？你们是在谈恋爱吗？周茉，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齐笑说着也觉得没有说服性，“小时候，他就去找邻居家狗的麻烦。”

　　“噗呲。”

　　齐笑愣愣地看着周茉，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出来。

　　“周茉，你不要笑，这很严肃的，他去找那狗没多久，那狗就被毒死了。”

　　“还有，小时候我记得有个对我们很好的爷爷，经常给我们带蛋糕吃，后来我看到他拿棍子打那个爷爷，都打出血了，那个眼神，我记一辈子。”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所有变态杀人犯最先杀的都是动物，当动物满足不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把目标放在人身上。”

　　“最近看悬疑小说了？”

　　齐笑反驳道：“没有。”

　　“我昨天路过你身边的时候看到了小说的封皮，红色的那本。”

　　齐笑干巴巴地辩解道：“我那是抽空看的。”

　　“不是，这是重点吗？重点是郁熙真的不是个好人，就算这些你不信，他打架，他不上学，他跟人混，还忘恩负义，倒打一耙，除了那张脸，他一无是处！”

　　“看来是很中肯的评价了。”

　　齐笑有些搞不懂周茉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想继续劝但该说的词儿都说完了，她用肩膀去撞了撞周茉，“你到底怎么想的？就那么喜欢他那张脸啊。”

　　“我跟他真不是恋爱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家人。”

　　“家人？！”齐笑反复确认了这个词好几遍，仍旧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家人？谁会选郁熙那种人当家人？”

　　“哪种人？”

　　“就是……”齐笑一边说一边抬头，正好巧对上郁熙似笑非笑的眸子，她顿时就不说话了。

　　撇头看向周茉，发现周茉也是一脸蒙圈。

　　郁熙双手插兜，这回他穿了一件驼色的长款风衣，腰带坠在两边像两条小尾巴，明明是肃正的款式硬生生被他穿出了几分散漫。

　　周茉观察着郁熙的表情，发现这人被说了坏话，脸上也没什么生气的表情。

　　好似从认识到现在，郁熙都没有生过气，只是偶尔有点小脾气。

　　这样的人会去毒杀小狗，殴打老爷爷吗？

　　打架，她倒是见过，不过开头跟那些言情小说里的校霸开展不太一样，郁熙是挨打的那一方，还手也是事出有因。

　　抱歉，上诉有些不严谨。

　　郁熙不能算是校霸，因为他都没有上学。

　　总而想之，郁熙在她眼中跟别人口中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出来闲逛？”

　　郁熙指了指高高悬挂的月亮，“这个点，你不会真以为我睡公园长椅吧？”

　　“接我？”

　　“一家之主迟迟不归，我这个做家人的，实难就寝。”

　　周茉白了他一眼，“少看点宫廷剧。”

　　“怎么？”

　　“我怕你看人家下砒霜，也如法炮制给我药了。”

　　郁熙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不是小狗，我药你干什么？”

　　齐笑闻言身子一抖，周茉不动声色地将齐笑护在身后，不悦地瞥了眼郁熙。

　　郁熙耸了耸肩，笑笑没再说话。

　　齐笑与周茉分别，其实她不想跟周茉分别的，但她实在害怕齐凯会突然回家，要不然她高低要把周茉带回家住。

　　“周茉……”

　　“周末我们去书店吧，买点课外书，放松一下。”周茉很自然地打断了齐笑的话，她拍了拍齐笑的肩膀，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跟她摆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郁熙一言不发。

　　周茉能感觉到郁熙的情绪并不高涨，许是因为齐笑说得那些话。

　　走到拐角处时，周茉明显感觉到郁熙加快了脚步，她一时好奇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就在要转弯之际，拐角处爆呵一声。

　　周茉无语地站在原地，郁熙不知何时打开了手电筒放在下巴处，扮着鬼脸吓唬周茉。

　　他见周茉无动于衷，“呦呵，胆子不小嘛。”

　　“幼稚。”

　　“真没被吓到？”

　　“幼稚死了。”

　　“晚上不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吧。”

　　“郁熙，你多大了？”

　　“十九岁，刚刚好比你大一岁。”

　　两人吵吵闹闹进了院子，安静漆黑的院子霎时间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从外看来，真是温馨有加。

　　“晚上要给你留盏灯吗？一家之主。”

　　“你晚上小心尿床哦。”

　　郁熙呲着白牙一乐，“这个我知道，玩火会尿炕，玩灯不会，而且我家也不是炕。”

　　周茉又翻了一个白眼，给郁熙的回应是重重的关门声。

　　郁熙靠在门边，抛弄着手机。

　　屏幕突然亮起，他漫不经心地点开，跳出的是他跟张行的对话界面。

　　张行：照顾她些。

　　郁熙勾了勾嘴角，他已经很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