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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   天气渐凉,莫蓝接了爷爷从城郊搬到别墅生活,等新年过后,天气转暖,才会重新回到城郊的房子。从这天开始,莫蓝每天都要回家陪爷爷,聊聊天,喝喝茶。每天晚自习结束,教室回归安静,莫蓝会在教室多待一会,坐在沈乐安身边。有时,两个人一起写作业;有时,只是紧握着手,说说话。对两个人来说,这几十分钟,是每天唯一的盼头。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教室瞬间被各种声响淹没,逐渐喧闹起来,拉链开合声、零碎的欢笑、匆忙的脚步和道别,层层叠叠,填满教室和走廊。

      莫蓝坐在座位上没动,一整个晚自习,他都在翻看那本厚厚的医学书籍,勾勾画画,每页边角留白的地方,都挤满了细小的字迹。不同的是,这本书包上了一层米白色书皮。

      人潮散尽,教室重归空旷。莫蓝合上书,收进书包,回头看向后排。沈乐安坐在那里,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着脸,正望着自己出神。灯光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晕开一层朦胧的光边。莫蓝关掉大部分灯光,留下了离前门最近的一盏,便向教室后排走过去。

      “在想什么呢?”莫蓝在沈乐安身边坐下,侧着头,轻柔地望着。

      沈乐安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挽住莫蓝的手臂,拉过来紧紧环抱在怀里。将莫蓝的手握在自己两只手掌中间,微微歪过头,轻轻倚靠上莫蓝的肩膀,静静的闭上眼睛,指尖慢慢摩挲过每一处指节、每一寸皮肤、甲缘。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偶尔传来车流声,隐隐的海浪声,恍惚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莫蓝,”很久之后,沈乐安才开口,“你以后想做什么?”

      莫蓝回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低下头,侧脸蹭了蹭沈乐安柔软的发顶,“做医生吧,”停顿片刻,转过脸看向沈乐安的眼睛,“怎么样?”

      沈乐安倏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曾以为听到的会是“金融,管理”之类的职业,或者像莫淮山那样,做一个企业家。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为什么?”

      “不好吗?”莫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指尖轻轻挠了挠沈乐安的掌心。

      沈乐安重新闭上眼睛,靠回莫蓝的肩膀,“好~~~你想做什么都行,”沈乐安似乎已经看到莫蓝未来的样子,不由得勾起嘴角,声音里漾着笑意,脸颊蹭着莫蓝肩头,“你穿白大褂一定帅死了!”

      莫蓝侧过脸,吻轻轻落进发间,“你呢?”声音融进发丝,带着温热的气息。

      “嗯……做厨师好了,”沈乐安像是努力盘算周全过一般,声音缓慢而清晰,“你要是做医生,工作应该会很忙,肯定没时间好好吃饭,”沈乐安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到时候我可以开个餐厅,只给你外送~~”随即仰起脸,轻声补充了一句,“餐厅老板亲自送。”

      莫蓝怔了怔,“你不想做老师吗?”莫蓝有些惊讶于沈乐安的回答,因为沈乐安曾和莫蓝碎碎念,说他很喜欢教小朋友英语。

      “不想,”面对莫蓝的问题,沈乐安没有犹豫,“当老师会比较忙,时间不自由,寒暑假也可能会有培训。如果我们都很忙,会很久见不到面的。”

      莫蓝扶住沈乐安的肩,带着他坐直身子,定定地注视着沈乐安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乐安,你有权利做任何想做的事,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不要考虑我,这是你的路,怎么选都好。”说着,莫蓝揽着沈乐安的侧脸,让他重新靠回自己,手指轻抚着脸颊。

      沈乐安握住那只手,一下下摩挲着手背,“莫蓝,你也是,不要为了我,做不喜欢的工作,好不好?”

      莫蓝没回答,只是收紧手指,把那只小手裹进手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保安巡视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在空荡的教学楼格外清晰刺耳。

      “该走了。”莫蓝轻声说。

      “嗯。”沈乐安应着,却没动身。时间被模糊了刻度,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沈乐安才坐直身子,开始收拾书包。莫蓝起身去关掉最后一盏灯。黑暗落下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从身侧摸索过来,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走廊很长没尽头,走廊很短,只要几步就走完了。

      楼梯口,光线半明半暗,这里是他们每天分别的地方。

      “那……周一见。”

      沈乐安蜷了蜷手指,不舍地一点点松开。转身独自朝着教学楼外缓缓走去,脚步声格外清晰,格外孤单。没走几步,莫蓝在身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急,却不重。

      沈乐安惊讶地回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带得转过了身。下一秒,温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唇上。那是一个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吻,克制,眷恋,带着莫蓝独有的味道。

      “周一见。”

      温热的气息萦在鼻间,声音贴着唇畔响起,莫蓝轻声道别。随即松开手,融进了黑暗的校园里。

      沈乐安回过神,继续走向校门。一个仓促的吻,足以填满整颗心。回家的路,沉甸甸的,却又无比轻盈。
      ……

      晚饭后,一楼茶室里,醇厚的暖香氤氲着整个空间,莫蓝陪伴爷爷坐在宽大的茶海前,灯光柔和,晕散着白气袅袅。莫蓝专注于手中滚烫的茶杯,仿佛这点热量能驱散莫名的寒意。

      楼梯方向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莫淮山踏上楼梯,刚刚迈上第三级台阶时,脚步一顿,侧过头,目光并未完全落在莫蓝身上,而是扫向空中,丢下一句话,“莫蓝,书房。”

      声音不高,简洁,冷漠,不容置喙,足以凝固整间茶室的暖意。说完,脚步声继续向上,平稳,疏离,直到消失。

      莫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久久没动,只是垂下眼睛,视线聚焦在茶海上的水痕,蜿蜒,汇聚,蒸发。爷爷将莫蓝的沉默尽收眼底,无声叹了口气,率先开了口,“去吧,没什么事是真正解决不了的。”

      莫蓝抬起眼睛,看向爷爷,老人家的眼神里有洞悉一切的平和,也有无能为力的慈蔼。莫蓝轻轻点了点头,终究是没说什么。放下茶杯,起身,走向楼梯,向那个沉闷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没关,莫蓝缓步走进去。停在桌前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站着,等着莫淮山开口。

      “再过半年,就是高三了,”莫淮山终于开口,“之后的报考专业,怎么想的?”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面前的书籍页面上,声音深沉,没有一丝感情。

      “学医。”莫蓝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简短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莫淮山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怔了一下,似乎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又是出乎意料的坚决和果断。随后,莫淮山合上书,刻意缓慢的动作将书放到一边。抬起头,目光凌厉地审视着莫蓝,这眼神能刺穿皮囊,刺入灵魂深处。

      “我知道你是为了沈乐安。” 莫淮山的声音平静如常,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一般“他的病,不致命,但,会疼一辈子。”

      莫淮山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温情,切露出血淋淋的现实内核。

      莫蓝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目光落在桌面的某个点上,视线里的画面晕散开来,始终无法聚焦清晰。

      “我会考上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莫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坚定,“以后不会差的。”

      “最好的医科大学?”莫淮山的嘴角动了一下,是带着冰冷的讥诮,“你觉得,沈乐安有那个时间等你学有所成,治好他的病吗?”莫淮山刻意加重了“治好”两个字,语气像是在嘲讽一个童话故事,“十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你想让他再疼多少天?”

      莫淮山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莫蓝的骨缝里。莫蓝一瞬间噎住了,呼吸哽在喉咙里。他以为,只要他爱沈乐安,做最优秀的医生,就能让沈乐安平安快乐,健健康康的。可是他忘了,那是漫长的将来,每多一天,每多一分一秒,沈乐安就要多忍受一份疼痛。

      沈乐安,却从不说他疼。

      “没话说了?”莫淮山的追问适时响起,无情,冷血,不留余地。

      莫蓝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莫淮山,那眼神复杂至极,愤怒,恨意,深不见底的无能为力,像是被一剑刺穿心脏最薄弱的地方,被漫不经心的一刀挑了神经。

      “你喜欢他,你爱他,这可能很动人,”莫淮山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些“赞赏”,但话锋急转,“但你能给他什么?一直住在那个破房子里?整日奔波,看人脸色,吃了上顿没下顿?”莫淮山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你打算花着我的钱养他?”

      “我给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赚的。”莫蓝压着心中的万千情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莫淮山像是听到一个拙劣的笑话,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冷笑,“你以为生活是小孩过家家吗?清醒点,你那点钱,和你所谓的爱一样,不堪一击,都是笑话。”

      每一个字,都残忍无比,锥心刺骨。莫淮山用最冷酷的方式,揭开温情下的苍白底色。

      莫淮山从老板椅上缓缓站起身,走向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上隐隐投映着莫蓝僵在原地的身体,孤单,无助。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莫淮山的声音从窗前传来,语调没有任何波澜,好像在宣读一份早已定稿的计划书,“第一,高中毕业,立刻出国。毕业前这一年多,你爱怎么玩都行,你爱和谁谈和谁谈,想爱谁就爱谁,我都可以当作没看见,绝不干涉。但是毕业那天,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给我断得干干净净。”

      莫蓝静静地听着,全身的血液逐渐失去温度,沉默着,心中早已巨浪翻腾,沉重,屈辱,压抑。

      莫淮山停顿了几秒,玻璃上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见莫蓝没有任何回复,便继续开口,“如果你不愿意出国,也可以。”莫淮山转过身,“第二个选择,考上全国最好的经管专业。高三一年,在家备考,不能见他。只要你能凭本事考上,我以后绝不干涉你们的事,是分是合,是贫是富,都与我无关。”

      莫蓝紧拧着眉头,他清楚莫淮山的目的是什么,他会一直逼到自己放弃,最后纳入他既定的轨道。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在逼他做最残忍的切割。

      “你在逼我。”莫蓝的声音极轻,伴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是,我就是在逼你做选择。”莫淮山直截了当,转过身面对莫蓝,“只要你能做到其中任何一个,顺利离境的那天,或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会立刻给他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方案,最好的药。他以后不用吃一点苦,一天都不用再疼。”

      莫淮山抛出了一个无比诱人的钩子。

      健康的沈乐安,不会再疼的沈乐安。

      这足以摧毁莫蓝的一切坚持。莫蓝垂下眼睛,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出任何选择。

      “当然,你可以倔强,一项都不选,”莫淮山随扯出了这次交谈中,他最想表达的观点,“但你要知道,我能让他健康体面的活着,我自然也有这个能力,让他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莫蓝最后的一丝力气被抽空,所有的情绪都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堵得他几乎窒息。酸涩凶猛地充上鼻腔,眼眶胀得生疼,视野一瞬间变模糊。

      “这半年,你好好考虑,别做让自己,或是让他,后悔的决定。我的做事风格,你应该了解。”莫淮山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起了刚刚摊放在桌面的书籍,语气恢复了淡漠,“去陪爷爷吧,他年纪大了,喜欢你在跟前。”

      莫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过身,如何挪动着仿佛灌满铅的双脚,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泪珠无声,沉重地砸在地板上,一颗接着一颗,抹不去,拂不尽。

      整个人像被走魂魄,只剩下空洞和疲惫。他知道,莫淮山的话是真的,他能让沈乐安得到最好的治疗,从此免受病痛折磨,也能让沈乐安,成为第二个燕晞。

      莫蓝拖着身体走下楼梯,低垂着头,视线依旧模糊。楼下暖黄的光晕逐渐浸入视线,与二楼的冷白泾渭分明。几乎要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爷爷正静静地站在楼梯口,似乎已等候多时。

      “爷爷。”莫蓝的声音刚一出口,便泄露了控制不住的哽咽。他赶忙抬起手擦干眼泪,努力向上牵扯着嘴角,试图拼凑出一个笑脸来安抚老人的担忧。但那笑容,实在是僵硬得看不下去。

      爷爷静静地走上前一步,轻轻地将莫蓝揽进怀里。那双手温暖又宽厚,带着令人鼻酸的安全感。爷爷叹了口气,用只有祖孙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去吧,孩子,你现在,应该很想见他。”

      莫蓝猛地从爷爷怀里抬起头,眼眶再次泛红,难以置信地看着爷爷那双深邃的眼睛。爷爷怎么会知道?他听到了多少?看出了多少?又是怎么看待自己呢?

      爷爷没有解释,没有提问。只是带着慈爱地笑容,眼神温和又坚定,仿佛早已看穿莫蓝心中翻江倒海的挣扎和此刻的渴望。爷爷了然地轻点着头,慢慢放开莫蓝。转身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披在莫蓝身上。爷爷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大门的方向,没有指示,没有命令,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悄悄话。

      莫蓝来不及再说一个字,甚至来不及完全理解爷爷这举动背后的意义。双手裹紧外套,向着大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夜已深,莫蓝沿着那条通向海边的小路狂奔。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又缩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和自己失序猛烈的心跳。
      木屋前,莫蓝静静地站了很久,久到,心跳平复,汗水变得湿冷。他缓缓踏上木质台阶,手探入口袋中,金属钥匙还带着微凉。门锁轻轻转动,莫蓝缓缓推开家门。

      房间里透着月色的清冷的光。莫蓝看向床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被巨大的毛绒玩偶完全包裹。沈乐安侧身睡着,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睡意和清醒交织,呓语不断,呼吸深深浅浅。

      莫蓝轻轻合上门,站在门口,借着月光的斑驳,将沈乐安的疼痛尽数看在眼里。他无法触及,无力驱散,什么都做不了。

      莫蓝退去带着寒意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在沈乐安身边缓缓地跪下身,伸出手,极轻柔地从沈乐安脖颈下探过,另一只手揽住膝弯,稍稍用力,将人托进自己怀里。

      身子一轻,沈乐安从混沌的睡意中挣出半分意识,睫毛颤动了几下,微微睁开眼睛,视线在黑暗中聚焦。沈乐安并没有完全清醒,他只是本能地感受到安心,低声唤着那个早已刻进骨头的名字,“莫蓝……”

      “嗯……”莫蓝用极低的气音应着,眼泪却已经哽在喉间。压抑了一路的酸涩冲进鼻梁,灼烧了眼眶。他将怀里的人平缓地放到温暖柔软的被子里,随即侧身上床。今天,莫蓝没有像往常无数个夜晚那样,将沈乐安揽进自己怀中。相反,莫蓝蜷缩起身子,额头轻轻抵在沈乐安肩侧,窝进了他的怀里。

      “乐安,”莫蓝低声呜咽着,声音闷在沈乐安颈窝,“抱着我,好不好?”

      眼泪决堤,无声滑落,沾湿了沈乐安颈间的皮肤,那温度灼人,蜿蜒流淌,渗入血脉,流进彼此身体里。

      沈乐安在睡意朦胧和钝痛中惊醒,颈间的湿意,怀中人的颤抖,让他睡意消散。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抚上莫蓝的脸颊,指尖轻触一片冰凉的湿漉。轻轻地,一遍遍拂去那些不断涌出的泪水。然后收回手,双臂紧紧环抱住莫蓝的脊背,颤抖,冰凉。沈乐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此刻,怀里的人,无助又脆弱。

      “没事的,都会好的。”沈乐安的声音低而温柔。他一下一下,缓慢而安稳地轻拍着莫蓝的背,微微低下头,在莫蓝额间印下一个暖暖的吻,带着心疼和懂得,“我在……莫莫……”

      沈乐安的吻和拥抱,击碎了莫蓝最后的坚强。他伸出手臂,几乎是用尽力气回抱住沈乐安,手指紧紧攥着背后的衣料。莫蓝将脸更深地埋进沈乐安的颈窝,带着沈乐安的体温和气息,眼泪止不住的流,无声,滂沱,潮湿了一大片衣物。

      黑暗中,只有潮声依旧规律的拍打海岸。疼痛或许仍在隐隐作祟,寒意或许正试图从门窗缝隙侵入。但此刻,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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