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上倾疯

56、第五十六章

　　芒种过后，盛夏的幕布缓缓拉开。海，不再是清透的薄蓝，沉淀为厚重的蔚蓝色，为整个夏天积蓄着无穷的力量。风，是此时独具的礼物，从东南吹来，掠过尚凉的海水，带着潮湿的润，中和了正午的炎热。海水坦诚，带着沁骨的凉意，近乎冷冽，拒绝一切温吞。

　　夏至，将至。

　　一上午的课程刚结束，下午原本安排得满满的课程，临时取消了，小朋友们被组织去参加学校的艺术活动。沈乐安在餐厅门口道别了许言父母，独自踏上回家的路。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不停，打破了周遭的炎热。

　　“乐安！”

　　电话刚一接通，许言今天异常的兴致高昂，声音像被阳光晒透，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怎么啦？”沈乐安疑惑地问，有点摸不着头脑，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这么开心。”

　　许言的声音瞬间暗淡下来，像是所有的活力和兴奋都被抽走，“不是吧，乐安，你忘啦？”语调满是对沈乐安那不可靠记忆力的控诉。

　　“呃……”沈乐安停住脚步，直直地站在路边，十分认真地在记忆力翻找着，“……我忘了什么……重要的吗？”

　　“乐安~~~”许言拖着长音，那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今天是夏至，你生日！”以许言此刻的兴奋程度，在旁人看来，都会以为过生日的是他。

　　沈乐安的情绪几乎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是淡淡的应着，“哦……是忘了。”随即挪动脚步，继续走着。

　　“晚上要不要来餐厅，给你做好吃的，”许言细心的补充了一句，“叫上莫蓝！”

　　“要不……”沈乐安顿了顿，似乎在考量一个更周全的方案，“来木屋吧，你带上…宋临声？”说完，沈乐安不自觉地转着眼珠，听着电话那头的反应。

　　“也行~~”许言的应允出乎意料地爽快，没有任何迟疑，“那晚点我们过去。”

　　沈乐安微微愣了一瞬，语气带了些微妙的欣慰和探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许言被沈乐安这样一个突然的问题击中，反应快得有些欲盖弥彰，“怎么可能！”

　　“以前你不是很抵抗宋临声吗！”沈乐安玩笑似地稍稍提高了声调。

　　许言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地打马虎眼，声音含混起来，“诶呀~~都是朋友嘛，对不对，”许言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音，似乎要分享什么绝密情报一般，“我跟你说乐安，那天我被好几个女生给堵了，塞给我一摞情书，结果你猜怎么着，”许言说着，不满的小情绪瞬间提了上来，“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呢，居然让我给宋临声送过去！说什么，觉得我胆子大，不怕他！你说说，这什么理？居然一封给我的都没有……”

　　沈乐安努力憋着笑，“那你送没？”

　　“送个屁~”许言得意又自豪的回答，“半路都给它扔了！我还一封都没收到呢！”

　　沈乐安被他这理直气壮干坏事的样子逗笑了，“你很介意这个吗？”

　　“当然了，”许言头头是道的讲起来，“我很差嘛？凭什么没有我的？”许言的语调像是受尽了委屈。

　　宣泄过后，许言的声音忽然收敛，“那个……乐安……”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千万别告诉他，不然我死定了！”

　　沈乐安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行~~~~”说完清了清嗓子，“晚上在家等你们啊，我先回去。”

　　电话挂断，世界恢复清晰。阳光灼热，风慵懒地拂着。沈乐安的心被期许填满，脚步轻快了许多。

　　说话间，沈乐安已经走到木屋门前。手指在口袋里摸索出钥匙，刚想要开门，却发现门锁只是虚掩着。小心翼翼推开门，沈乐安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房间里，到处是五颜六色的气球，被丝带扎成一束束，漂浮在半空中。床边的雪白毛绒地毯上，一只超大的毛绒玩具熊静静地倚靠在那里，大到足以将沈乐安完全包裹起来。淡淡的暖黄色绒毛被窗外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温暖和柔软都要溢出来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花瓶都摆放了新鲜的花，花香浸润着每一寸空气。

　　莫蓝正弯腰把蛋糕放进冰箱，听见动静转过身，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沈乐安，手上的动作瞬间冻住了。

　　“乐……乐安？”莫蓝像是被意外揭穿了秘密一样，笑容里带着一丝慌乱，“……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莫蓝~~~？”沈乐安轻声地唤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始终无法移开，“你……”

　　莫蓝走到沈乐安面前，声音有些无措，“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你为我准备的……”沈乐安的目光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被精心布置角落，最后，稳稳落在莫蓝的眼睛上，微微仰着脸。

　　莫蓝弯下身，轻轻抱住这个仍然处于震惊中的人，声音温暖棉柔，“生日快乐，沈乐安。”

　　“你怎么知道的？”沈乐安仰着脸，眼里闪着星光点点，眼泪积蓄在眼底，声音里裹着即将决堤的泪水。

　　莫蓝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在沈乐安额头上，深深印下一个吻。随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落下，沈乐安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大声哭了起来。

　　莫蓝却舒心地笑了，指腹轻柔地擦拭着沈乐安的脸颊，“干嘛哭~~~不是叫小乐嘛？笑一个~~”

　　沈乐安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可是下一秒，又失控一般，哭得更大声了。莫蓝重新将沈乐安抱进怀里，“喜欢吗？”

　　沈乐安把脸埋在莫蓝胸前，不停地点头，“嗯……喜欢……”眼泪尽数抹在莫蓝身前的衣服上。

　　“沈乐安，我只买了一个熊给你。”莫蓝看了眼床边那个还未来得及装扮的玩偶，声音沉沉地说。

　　“我要去看一下！”沈乐安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笑容却似雨后初晴。话音未落，沈乐安挣脱莫蓝的怀抱，奔向那个大的离谱的玩偶，整个人扑在上面，双臂展开到最大，也没能环住它的半个身子。侧脸贴在熊的怀里，蹭来蹭去的，瘦瘦小小的身子被温暖的绒毛深深包裹住，像一只被森林猛兽小心翼翼守护的小精灵。

　　“我要给它起个名字！”沈乐安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几秒钟，又突然睁地大大的，望着莫蓝，郑重地开了口，“就叫莫莫。”而后便沉溺在这怀抱里了。

　　莫蓝看得失神，这画面比任何想象都更让他心动和幸福。

　　“沈乐安！”莫蓝突然提高音量，语气格外严肃和委屈，“你就抱了我一下！”眼神透着幽怨，喃喃着，“要抱它那么久吗……”

　　“嗯————”沈乐安已经完全这大熊“俘虏”，完全不理莫蓝在念什么，费劲地将这个庞然大物拖到床上，占据了床的大半个位置。沈乐安趴在它身前，紧紧搂住，“我要抱着它睡~~”

　　“不行！”莫蓝拒绝的飞快，像个被抢走宝贝的小孩子。

　　“为什么？”沈乐安转过脸，身子却还是牢牢地嵌在熊的怀抱里，没有一丝想分开的念头。

　　“你抱它睡……”莫蓝撇着嘴，“我怎么办！！”

　　沈乐安看着莫蓝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从大熊的怀里爬起来，一下子攀上莫蓝的肩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谢谢~~”

　　话音未落，沈乐安刚想要从莫蓝身上下来，回到那个柔软的大熊怀抱里，却被莫蓝一把揽了回来，紧紧圈住细瘦的腰身。莫蓝的目光掠过沈乐安微张的嘴唇上，随即上移，最终落入眼中，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不够……”

　　沈乐安一怔，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是故作懵懂的样子，“那…要怎么办？”

　　莫蓝定定地凝视着沈乐安，几秒钟，极缓慢地低下头，轻柔地含住他的双唇，一下下吮吸舔舐着。沈乐安瞬间柔软下来，顺从地闭上眼睛，主动探出舌尖亲吻勾缠。而后，在莫蓝更深入探寻过来的瞬间，沈乐安轻咬了一下，便迅速退开。

　　“吼~~~沈乐安，你咬我？”莫蓝的脸上挂着宠溺的嗔怪。

　　沈乐安俏皮地笑着，目光落在莫蓝还泛着水光的唇上，“这样……”他随即抬起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够了吗？”

　　“有点多了……”莫蓝绽开笑容，额头轻轻碰撞了一下沈乐安的。

　　“对了，”莫蓝微微拉开一段距离，“晚饭我叫了宋临声和许言来，想着给你热闹一下。好不好？”

　　沈乐安愣了一瞬，随即笑意重新漾开，回到莫蓝怀里，安安静静地抱着，“谢谢~”

　　“我们晚饭吃什么，”沈乐安在莫蓝怀抱里喃喃着，自然舒缓的语调，就像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和爱人悠闲地商量着晚餐，“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好~~~”莫蓝轻抚着沈乐安的背，搂着他的身子轻轻摇晃着，“寿星最大~~~”

　　……

　　傍晚时分，宋临声的黑色SUV准时出现在许言家餐厅门口。车子稳稳停在路边的树影下。宋临声推门下车，立在车门旁。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虽是一身休闲装，却依旧挡不住帅气。就像许言说的，像是漫画里的男主角。

　　“妈，我晚点回来啊，不用等我吃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许言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餐厅里退了出来，声音里浸没着盛夏傍晚独有的欢悦。孟阿姨跟在身后，伸手要接他手上的袋子，许言灵巧地侧身避开了妈妈的帮忙，“没事，我能拿~~走啦！”

　　许言转身的刹那，孟阿姨的目光掠过他的肩头，落到站在车旁的那个不曾见过的男孩身上，脚步微顿，跟在许言身后迎了上来，“许言，这是同学吗？”

　　“阿姨好。”宋临声礼貌地微微欠身。自然地伸手接过许言手中摇摇欲坠的袋子，修长的手指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后备箱无声开启，动作利落地将所有包裹逐一安放整齐。

　　“妈，这是宋临声，”许言空出手来，揽过母亲的肩膀，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郑重其事地介绍起来，“他可不是一般的同学，他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主席，全校最——厉害的~~”许言故意拖着音，眼尾扫过宋临声时闪着狡黠的光，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吹捧的到位吧？！偷着乐去吧！

　　孟阿姨端详着这个气质沉静的年轻人，眼角漾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许言的手臂，“你看看人家~~”

　　“人家啥？”许言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我也不差吧？也挺帅的啊！成绩也还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变成了嘟囔，“我才是亲儿子，你怎么总喜欢别人家的……”

　　“这么小心眼呢？”孟阿姨被许言的模样逗笑，打趣地催促，“快走吧，别让乐安等急了。”

　　“知道啦——”许言拉长声调，钻进车子副驾驶，安全带扣合的声响暴露了许言的迫不及待。

　　“阿姨，我们先走了。”宋临声礼貌地道别。车窗缓缓升起时，他看到孟阿姨始终站在远处，嘴角挂着笑。

　　车子稳稳驶离，孟阿姨望着远去的车影，“这小子，眼光不错，”随即转过身，向餐厅内走去，目光还时不时瞥一眼车子的方向，点了点头，“随我~”

　　沿海公路在暮色中铺展成柔光绸带，车内只有音乐环绕充盈。没多久便来到临近木屋的小路，车子在一处树荫下停住，宋临声随即下车，从后备箱中取出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袋子，尽数提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打开了一旁的皮质收纳桶，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手提袋，里面是一瓶高级红酒。

　　“你提着这个。”宋临声将红酒纸袋递到许言面前。

　　许言顺势接过，提在手里打量着，“这什么？”

　　宋临声关上车子后备箱，将几个袋子分开两只手提着，步履从容，语气平和地回答着，“红酒。”

　　许言带着一丝兴奋的表情，眼睛倏地亮起来，凑到宋临声面前，“今天要喝酒嘛？”

　　“不喝，”宋临声的声音沉沉的，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许言兴奋的火苗，“给他俩的，你不能喝。”

　　“小气！”许言撇着嘴瞪了他一眼。抱着酒袋头也不回地向木屋方向走。宋临声跟在后面，无声地笑了一瞬，目光追随着许言被风扬起的淡粉色发丝，默默地，走着。

　　木屋氤氲着火锅的暖香，莫蓝还在厨房忙活着，各式各样的火锅食材摆满了整个吧台。沈乐安跟在莫蓝旁边，他的任务就是把每一样处理好的食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吧台上。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沈乐安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目光投向莫蓝忙碌的身影，“我去开门！”

　　沈乐安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门前，门扉轻启的刹那，许言带着海风的气息，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结结实实地给了沈乐安一个拥抱，“乐安！生日快乐！”

　　“谢谢！”沈乐安稳住身体，望向许言身后的宋临声，语气平和了下来，“谢谢你们能来。”

　　“生日快乐！”宋临声的祝福温和而沉稳。他提着大包小包走到吧台边，所有的袋子安置到吧台边的小台上。莫蓝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还没开口，宋临声便率先一布解释，“这些都是许言带来的。”

　　许言拉着沈乐安走过来，“乐安，那些是我妈给你带的好吃的！”说完将手里那个精美的手提袋放到吧台上，“这个是宋临声给你们带的，”紧跟着哀怨地补充了一句，“不让我喝~”

　　莫蓝和沈乐安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相视一笑。“帮我谢谢阿姨~”沈乐安转头对许言柔和的说着。

　　“谢谢。”莫蓝拿起那瓶红酒端详了一阵，忽然转过头，望向身旁的沈乐安，俯下身贴近他的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改天我们喝……”

　　沈乐安闻声转回目光，撞进了一片温柔的深海，脸颊红得彻底，慌乱地丢下一个眼神，拽着许言走开了。莫蓝留在原地，嘴角的笑意，温柔，绵长。

　　许言一转身，目光被不远处床上那一个巨大无比的存在牢牢攫住，瞬间瞪大了眼睛，“乐安！那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个方向，惊讶的合不拢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沈乐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表情挂上了一丝羞涩，小声说道：“莫蓝买来的…”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溢满了幸福和快乐。

　　“好大一只啊……”许言的眼睛被勾住一般，脚不受控地向那个大熊走去。沈乐安和许言，像两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小孩子，盘坐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这只巨大的毛绒玩具。许言小心翼翼地轻抚着熊的耳朵，沈乐安则怀抱着熊的一条腿，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无比纯粹。

　　吧台边，莫蓝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沈乐安的身影，看着他的每一个笑，手上洗菜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宋临声悄悄往莫蓝身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轻，“那个熊？我看着有点眼熟，叫什么来着？”宋临声微蹙着眉，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芙？”

　　“史戴芙。”莫蓝垂下眼睛，漫不经心的回答。

　　“对对，”宋临声恍然大悟，随即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着莫蓝，“你知道那个牌子的熊多少钱吗？”

　　“知道啊。”莫蓝的语气依旧平淡。

　　宋临声又陷入思考一般，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一盆洗好的青菜，“我记得，好像没有这么大的尺寸吧？”

　　“嗯。”莫蓝抬起头，目光穿过开放的空间，重新定格在不远处的身影上。

　　“那你这个……”

　　“定做的。”

　　“在哪……定做的？”宋临声的追问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惊讶。

　　“德国。”

　　宋临声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提高了气音，“你哪来那么多钱！”

　　“赚的，存的。”莫蓝的回答简洁，有力，不容置疑，自然地没有一丝犹豫。

　　宋临声看着莫蓝平静的侧脸，内心震动。从未见过莫蓝对一个人付出到如此地步，这份心意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礼物的范畴和价格，“你真是……”他摇摇头，语气添了几分感慨，“拿他当孩子养啊~~”

　　“我愿意。”莫蓝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尽是得意和骄傲，那是一种为所爱之人付出的幸福和满足。

　　莫蓝话锋一转，抬起下巴轻轻指了指沈乐安身旁玩得不亦乐乎的许言，一抹了然的笑意挂上嘴角，“你那不是也有一个~~”

　　“瞎说什么！”宋临声毫不犹豫地反驳，耳根微红却浑然不知，随手拿起了手边的一盆菜，就往水池里放。

　　莫蓝看着刚刚洗完的菜又被泡进了水里，无奈的停住手，站在一旁，语气带了几分好笑，“主席，那个洗过了……”

　　宋临声端着菜，僵在半空中，尴尬地看看莫蓝，又看看手里的菜，“再洗一遍。”

　　小小的木屋里，四个人的晚餐，只有欢声笑语和火锅蒸腾的香气。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一丝一毫过往，在这难得的夏至之夜，都只为彼此创造着温柔的回忆。海风轻拂，细浪微簇，是这份宁静的幸福最好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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