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上倾疯

51、第五十一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玻璃，透过窗台上细碎的满天星，在素白纱帘上投下一片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房间里氤氲着朦朦胧胧的蓝灰色调，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晨光也未彻底苏醒，一切都沉浸在温柔的暧昧里。

　　这是莫蓝睡在沈乐安身边的第三个清晨。前两天，两个人虽然是同榻而眠，但却像两条平行线，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各睡各的。入睡前，莫蓝不会主动拥抱沈乐安。半夜醒来，若是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经意揽住了沈乐安，也会小心翼翼地抽离，而后转过身背对着。沈乐安同样不会去抱莫蓝，因为他总是不知道，该把腿放在哪里。有时睡意朦胧的间隙，他偶尔感觉到莫蓝会轻轻放开自己，在床上隔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此刻，清晨，沈乐安依旧蜷缩在莫蓝身侧，背对着那个温暖的身躯。手心里紧握着莫蓝的两根手指，将他们搂在身前心口的位置，呼吸浅淡均匀，睡得香甜。

　　也许是压到了手臂，沈乐安在半梦半醒间微睁开眼，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翻过了身。他本能地想重新蜷起腿，膝盖却不经意撞到了身旁的莫蓝。朦朦胧胧的睡意中，沈乐安又转过身去，向床边挪了挪，试图找回那个不会打扰对方的距离。

　　莫蓝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沈乐安像个不安的小猫翻来翻去，始终找不到舒适的位置。那只仍垫在沈乐安脖颈下的手臂微微用力，温柔地将沈乐安向自己的方向揽过来，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

　　“……嗯……”

　　沈乐安发出模糊的呓语，顺从地转过身，侧脸自然而然地贴进莫蓝的肩窝，下意识伸出手，掌心轻覆上莫蓝的胸膛。

　　莫蓝的手掌抚上沈乐安的后腰，在那处微微凹陷的腰窝上停留片刻，然后稍稍用力，将沈乐安的身子更贴近自己。手掌顺势向下，滑过柔软的臀线，直到托住沈乐安细瘦的大腿，轻轻抬起，将它环放在自己腰间。

　　“这样舒服多了吧……”莫蓝侧过脸，温热的呼吸拂过沈乐安的耳廓，温和的低语着。

　　睡梦中的沈乐安仿佛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姿势，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嗯……”他往莫蓝怀里蹭了蹭，又贴近了些，抱紧了些。两个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那道无形的界限和阻碍，在这一刻悄然消融在晨光里。

　　许久，混沌的睡意缓缓散去，沈乐安终于睡够，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稳袭来，仿佛在甜美的梦境里漂浮了整整一夜。沈乐安的思绪和意识尚未完全归位，身体却先一步苏醒，满足地在他温暖的“抱枕”上轻轻蛄蛹了两下，搭在莫蓝身上的腿也惬意地伸了伸，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

　　“沈乐安……”莫蓝压抑着声音唤了一声。

　　“嗯？”沈乐安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尾音还带着睡意慵懒的拖沓。

　　“你……别再乱动了。”莫蓝的声音有些哑，气息像是屏在喉咙间，身体一动不动地僵着。

　　沈乐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所有的感官刹那间复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像个树袋熊一样趴在莫蓝身上。莫蓝双臂环抱着自己，整个人烫的不行。

　　沈乐安愣在那里，耳膜充斥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莫蓝……”沈乐安顿了顿声音，“你有点……烫……”

　　“你不起来吗？”莫蓝试图保持声音轻柔舒缓，却掩盖不住刻意压制的、几乎要断裂的紧张。

　　沈乐安屏着气，想挪开自己那条跨在莫蓝腰侧的腿。然而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大腿内侧敏感的皮肤清晰感知到，紧贴着的、属于莫蓝的下身某一处，变得灼热而坚硬，那存在感实在无法让人忽视。

　　一瞬间，沈乐安的神经像被电流穿过一般，直冲头顶。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莫蓝身上弹了起来，踉跄地滚到床的另一边，手忙脚乱地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到说不出话。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暧昧与尴尬。

　　莫蓝的脸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眼神飘忽地瞟了一眼沈乐安，强撑着所剩无几的镇定坐起身，“我先去下洗手间……”莫蓝哑着声音丢下一句，随即利落地起身翻下床，逃一样的跑掉了。

　　洗手间的关门声传来，只剩沈乐安一个人。沈乐安猛地扯高被子，将整个头蒙了进去，像个自欺欺人的鸵鸟一样。在黑暗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充盈着莫蓝的温度和味道，和那股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息。沈乐安的脸颊越来越烫，刚刚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挥之不去。

　　周六这一整天，屋子里静的只能听到海浪声。两个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心思却都飘散着。

　　莫蓝坐在厨房的吧台边，面前摊着一张崭新的数学卷子。笔尖在纸上划过，每写几笔，就要划掉重新再写一遍。大半天过去，一张卷子的一半还没完成。注意力时不时穿过白色纱帘，投向窗外沈乐安的方向。几秒钟，又转过头，颓然地趴在吧台冰凉的台面上。

　　另一边的沈乐安，蜷着腿窝在秋千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英文小说，也是大半天的时间，书页却没翻动过一页。目光失焦地落在面前的木地板上，神思飘得老远。有好几次，手指的力道松懈下来，厚重的书从膝头滑落，沈乐安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望向窗内的方向，耳根发烫。

　　时间在心照不宣的静谧中流淌，天色渐沉，落日悬浮海上。沈乐安推门进屋时，饭菜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莫蓝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了。沈乐安悄无声息地坐到吧台边的椅子上，乖乖的等着。暖黄的灯光将莫蓝的背影勾勒得格外温暖，沈乐安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他希望，一辈子这样过。不由得，一抹温柔而满足的笑在嘴角漾开。

　　此刻，莫蓝恰好转身，沈乐安正乖顺地坐在那里，仰着一张笑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莫蓝握着筷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瞳孔因这份毫无防备的美好和幸福而微张。

　　“正要去叫你呢……”莫蓝迅速寻回自己的声音，目光柔软地流淌在沈乐安身上。

　　“莫蓝，”沈乐安好奇地探过头，“你在做什么，好香~~”

　　莫蓝的眉眼盈满了笑意，藏也藏不住。他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放到沈乐安面前，鲜香的蒸汽立刻氤氲开来，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双竹木筷子，轻轻搭放在碗边，“尝尝吧。”

　　沈乐安的眼睛像被点亮的星星，捧起那个比脸还要大两圈的碗，拿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莫蓝在沈乐安对面坐下，并没有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而是一边满足地看着沈乐安吃饭，一边拿起餐刀，将一大块牛排切成均匀的小块。没多久，一整块牛排就被切成一碟方便入口的肉粒。莫蓝自然地将碟子轻放到沈乐安面前，“吃点肉。”

　　沈乐安看着这一盘精心处理好的牛排，先是一愣，随即又抬起头看着莫蓝，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谢谢。”说着便夹起一块肉，递到莫蓝嘴边，拖着语调，“啊——”

　　莫蓝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他没有拒绝，微微前倾着身子，顺从地张口吃下了那块肉。

　　沈乐安捧着碗，吃得心满意足，连汤都喝的精光。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胃里都是暖暖的。

　　莫蓝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下意识伸出手，指腹轻轻擦掉沈乐安鼻尖的汗珠，“都吃冒汗了。”

　　这个看似寻常的轻微触碰，却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结。指尖与皮肤接触的瞬间，仿佛触碰到彼此最敏感的神经。两个人早已深深的拥抱过，亲吻过，此刻却因为这如此日常的亲昵，而显出了拘束和不自在。想要靠近的两颗心，试探，顾虑，不由自主，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接下来的亲密。

　　晚餐的后半段，又陷入了尴尬和沉默，空气里仿佛充盈着彩色泡泡，一碰就破。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静，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晚饭后，莫蓝起身将碗筷收进洗碗池，瓷器碰撞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脆。沈乐安绕过吧台，来到莫蓝身侧，袖子已经挽得老高。

　　“我来洗碗吧！”沈乐安的语气带着坚决，手说话间，已经伸向了池中的碗碟。

　　“不用。”莫蓝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拦在沈乐安面前。说着，双手顺势向下，轻轻握住了沈乐安细瘦的手臂，想引着他离开厨房。

　　莫蓝的指腹覆在他光滑的皮肤上，却被一阵粗糙不平的触感刺了一下。莫蓝猛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偏不倚地压在那道伤疤上。伤疤已经愈合，缝合线却清晰刺眼。

　　莫蓝定定的凝视着，眉头蹙的紧紧的，指腹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道粗糙的纹理上摩挲着，一阵酸楚冲上鼻腔，眼眶一下子红了。

　　沈乐安一怔，慌忙地从莫蓝手掌中抽回手臂，迅速拉扯下袖管，严严实实地盖住这道痕迹，“很丑……别看了……”
　　莫蓝别过脸，手背胡乱地抹着眼角，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我……今天就不洗碗了~~~”沈乐安强撑起一个笑容，有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他不希望莫蓝因为这道伤疤，而再度沉溺于痛苦的回忆。

　　“好~~~”莫蓝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鼻音。随即打开了水龙头，任由水流划过手背，浸湿了袖口也浑然不觉。

　　“我帮你挽袖子~~”沈乐安看到那湿漉漉的睡衣袖口，伸手便去整理，一下下地挽着，“弄湿了。”

　　莫蓝失神了几秒钟，猛然回过神来，立刻抽回了手臂，“不用挽，就……”

　　“你手臂怎么了？”沈乐安挽了一半的袖子被莫蓝抽了回去，但那个瞬间，他隐隐看到一条泛红的伤疤一角。

　　“没事。”莫蓝的声音发紧，不自在地往下拽着睡衣袖子。

　　莫蓝越是遮遮掩掩，沈乐安越是觉得莫蓝对自己有所隐瞒。

　　“给我看！！！” 沈乐安上前一步，死死的抓着莫蓝的手，“你瞒我什么？！！！”

　　“说了没事，看什么看！”莫蓝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用力拉扯着自己的睡衣，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沈乐安看到，更不能让他因此而背负任何不必要的歉疚。

　　沈乐安根本不听，凭着一股冲动，一把扯上了莫蓝的袖管。当那道伤疤完全暴露在眼前时，时钟的滴答声消失了。

　　沈乐安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剧烈抽搐着，喉咙像被扼住一般，竟说不出一句话。

　　一条近乎十厘米的刀疤，横亘在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肤上。还未完全愈合，边缘泛着湿润的鲜红。那一道深色的、已然干涸的血痂，贯穿伤口始终。缝合线深深地勒进皮肉里，将伤口强行拢在一起。

　　莫蓝试图抽回手，“乐安，没事的，别看了，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

　　“给我看！！”沈乐安就是不松手，紧紧固定着莫蓝的手腕，目光死死锁在这条伤疤上，无法移开半分。恐惧，震惊，心痛，回忆，在沈乐安眼中疯狂交织缠绕。

　　“不……不……”沈乐安止不住地摇头，一遍遍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否定眼前这个残酷痛苦的景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已经好了，真的没事了，乐安……”

　　“你骗人……”沈乐安抬起头，满眼的泪水决堤，整张脸都被眼泪浸湿，在灯光下闪着几乎破碎的光。额头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声音被剧烈的抽噎切割得细碎，“我……我这是……对你做了什么啊……”

　　沈乐安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触碰那伤疤，可悬在半空的手止不住的抖，“一定疼死了……”

　　莫蓝被沈乐安这模样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用另一只手臂环住他，抚着沈乐安的背，“乐安……别哭~~乐安，已经没事了……真的！皮肉伤而已，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呢……这么多针……怎么办……对不起莫蓝，真的对不起……怎么会这样呢……”

　　沈乐安声嘶力竭的痛哭，哭到整个人瘫软下来，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嘴里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责备自己，“对不起……莫蓝……对不起……我怎么总是伤你……我真是个灾星对不对……我真的该死……他们说得没错……”

　　莫蓝紧紧抱住已经彻底崩溃的沈乐安，完完全全搂在怀里，稳稳拖住他下滑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抚过沈乐安的脊背，“不哭了……乐安，不哭了……”

　　沈乐安的每一声绝望的抽噎，每一滴滚烫的眼泪，每一次无法抑制的颤抖，都像滚烫的烙铁划在莫蓝心尖上。

　　过了许久，怀中的哭声才渐渐微弱下来，变为断断续续的抽泣。莫蓝捧起沈乐安哭红的脸，温柔的注视着，指腹划过湿漉漉的脸颊，轻柔地拭去满脸的湿润。

　　然后，莫蓝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沈乐安的，缓缓闭上了眼睛，“又哭鼻子，哭得脸都烫了。”说完，微微抬头，柔软的唇在沈乐安的额头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沈乐安刚刚缓和的心绪，被这温柔的一吻再次击溃，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心墙，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沈乐安用尽全身力气抱住莫蓝，“莫蓝……你打我吧！给我几刀也行，把我扔掉……好不好？”

　　莫蓝的嘴角勾起一个无比爱怜和温柔的弧度，将沈乐安抱得更紧了些，一下下耐心地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柔捏着因哭泣而紧绷的后颈，侧过脸，温柔的低语落入沈乐安耳中……

　　“我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