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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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过地平线，点亮了沉淀一整夜的黑暗。
刺眼的光线越过莫蓝的脸颊，不偏不倚地映在沈乐安的眼睑上。沈乐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最先感知到的是那个熟悉的怀抱，萦绕在鼻尖的安心的味道。沈乐安微微仰起头，莫蓝的脸近在咫尺。瘦削了许多，憔悴了许多，清晰地刻着疲惫的痕迹。
莫蓝睡的有些沉，两天没有睡个安稳觉，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沈乐安往莫蓝怀里动了动，下意识地想靠的近些，却不小心牵扯到了手臂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感让沈乐安不由得抽动了一下身体。
这细微的动作，竟将莫蓝一下子从睡梦中拉出，几乎是猛然惊醒的。手慌忙的在怀里探寻着，沙哑的声音带着还未消散的惊惧，“乐安……乐安……”
下一秒钟，莫蓝的目光便锁定沈乐安微皱的眉，和那悬在半空中无处安放的手，声音紧绷着，“乐安，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莫蓝，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沈乐安的声音带着歉意，眼神小心翼翼地瞟着莫蓝。
莫蓝这才回过了神，紧绷的肩膀微微一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猛地把沈乐安重新搂进怀里，他的下巴重重地抵在沈乐安的发顶，宽大的手掌牢牢覆上后颈，手指深深插入他柔软的发丝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确认存在的力量。
莫蓝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似乎在等着不受控的眼泪回流。几秒钟，紧紧环抱的手臂却突然放开了，捧起沈乐安受伤的手臂，轻轻的从身上挪开，迅速起身，逃离一般地下了床。
“我……我去叫医生。”语气带着仓惶和紧绷。
还没等沈乐安作出任何反应，莫蓝已经大步向监护室外走去。沈乐安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躺在骤然空荡的床上，紧紧追随着那个离开的背影。莫蓝的体温瞬间被冰冷的空气取代，寒意侵袭着身体。沈乐安的目光不由得低垂下来，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上，那么丑陋，还残留着血腥气，手臂连接着瘦削的身体，没有个人样，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色。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的罩在身上，散发着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瞬间，一个念头闪进心底，“他……是讨厌了吗？”沈乐安默念着，“是不是觉得很丑，也很难闻……才……”
医生很快便来到病房，进行着一系列的检查与询问。沈乐安像个没有灵魂小玩偶，机械的回答着每个问题，所有的答案千篇一律，“没事”，“不疼”，“不用”。目光始终固执地追随着莫蓝的脸，莫蓝走动，沈乐安就跟着看，莫蓝不动，沈乐安就盯着。
然而莫蓝却始终没有回望沈乐安的方向，只是眉头紧着，医生说话时，莫蓝沉默的站在窗边，盯着地面，出神地听着。医生检查时，莫蓝便靠近一些，看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
直到医生检查完毕，莫蓝跟着医生一同走出病房，随手轻轻带上了门。门锁合闭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沈乐安目前还处在恢复期，身体比较虚弱，需要静养。”医生转身叮嘱着，“另外，不要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心态平和。”
“好。”莫蓝应着，随即又问道：“医生，我想咨询一下。在这之前，他总是身上疼，我不确定是手臂还是肩，会疼到出幻觉。”
“是，我们在检查中发现沈乐安的胃里已经出现了损伤，说明他不只是吃止疼药，而且是长期大计量在服用。”医生语气平稳客观的陈述着。
“大剂量……”莫蓝喃喃地重复着，脑中不自主地浮现出沈乐安服药时痛苦的样子。
医生又继续补充道：“他的手臂外侧应该是早些年受过重创，而且不止一次，有明显的缝合痕迹。这是很典型的慢性疼痛症，属于严重创伤后遗症。目前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有的人几年就会自行好转，有的人，可能伴随很多年。”
莫蓝努力听着医生的每一句话，那些声音好像逐渐飘远，变得模糊不清。
“……缝合……慢性疼痛……重创……”一个个词语刺着莫蓝的神经，逼着他回过神。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疼？”
“保持温暖，不要受凉。疼痛发作时，触碰也会让疼痛难忍，平时可以适当按摩或热敷，最重要的，不要再受到磕碰。”
“好……我知道了。那还要吃止疼药吗？”莫蓝追问着。
医生淡淡地叹了口气，“实在是疼痛难忍，可以少量服用缓解，但不要过于频繁服用。”
莫蓝默默点了点头，送走医生，他走下了楼梯，拐进一处最隐蔽的楼梯间，轻轻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低下了头，眼泪无声，滴落在面前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深褐色圆圈。
过了许久，莫蓝擦干眼泪，双手用力拍了拍两侧的脸颊，仰起头深深地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到监护室前，莫蓝买了些清淡的早餐，提在手上。在推开那扇门之前，他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调整到最好的情绪和表情，确保脸上看不出任何泪痕，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病房内，沈乐安站在窗边，看着窗台上摆放的一瓶瓶鲜花，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花瓣。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声响，不由得身子一紧，猛地回头望。
“怎么下来了？”莫蓝走到床边，把早餐放到桌子上，一边拆着包装盒，一边温声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莫蓝没听到回应，转头看看沈乐安，他正红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莫蓝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到他面前，凝视着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眸，声音放得极轻，“怎么了？”
“你出去……很久……”沈乐安的眼泪好像哽在喉咙间，他不想掉眼泪，却又压不下去，湿意就那样悬在那里。
“和医生聊几句，顺便去买了早餐。”莫蓝双手覆上沈乐安的肩膀，安抚地顺着。
沈乐安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莫蓝的脸上，手指攥着病号服的衣摆，握在手里揉搓着，“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莫蓝听到沈乐安这么说，怔了一下，随即弯下身，牵起沈乐安的双手，指腹在手背上反复摩挲着，“不会的。”
沈乐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花很漂亮，是你买的吗？”
“嗯……想着……你醒来看到，应该会喜欢。”莫蓝瞥了一眼窗台上的花，语气尽力维持着平常。
沈乐安绽开一个灿烂的笑，眼底却还挂着一层泪，“喜欢！郁金香，橙色的，以前都没见过的，好漂亮！”
“地上凉，”莫蓝拉着沈乐安往病床边走，“坐床上。”
沈乐安乖顺地上了床，靠坐在床头，莫蓝拉过被子，一直扯到沈乐安胸前的位置，又仔细地压着边角。
“乐安，昨天，许言来过了，”莫蓝支起床边的小桌，将早餐一样一样地摆在沈乐安面前，“他给你带了很多东西，那些大包小包都是他带来的。”
沈乐安猛地抬起头，神色间带着一丝慌乱，“他……知道……我……”
“他很担心你，”莫蓝说着，将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了沈乐安面前，随即拿起了餐盒中的鸡蛋，剥了起来，“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沈乐安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莫蓝，似乎在观察他的神色，“他没对你发脾气吧？没吼你吧？我没想给大家添麻烦，他有没有为难你？”沈乐安越说越急，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没有~~”莫蓝拉长了语调，接着把剥好的鸡蛋放到沈乐安面前的碟子里。
沈乐安立刻皱起了眉，犹豫踌躇了好半天，才小声嘟囔着，“我……不想吃鸡蛋。”
“对身体好的，吃一点，你需要营养。”莫蓝温和的讲，却不容他拒绝。
沈乐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鸡蛋，嘴角微微向下撇着，试探地问，“能不能不吃蛋黄……”说完怯生生地望了望莫蓝。
莫蓝看着他这模样，无奈地笑了，“那吃掉蛋清？”
得到允许的沈乐安乖乖的剥了蛋清吃掉了，只留下一个蛋黄孤零零地在盘子里。
莫蓝随手夹了起来，放进自己的碗里。随即夹了几片炒肉放到沈乐安面前的碟子里，筷子还没收回来，沈乐安又开口拒绝，“不要。”
“怎么又不要？还挑食呢？”莫蓝逗小孩子一般地调侃着。
“不想吃肉……”沈乐安垂着眼睛，嘴唇微微地撅着。
“就吃一口，对身体恢复好的。”
沈乐安低着头，吃了一口，还没咽下去，莫蓝又给沈乐安的碟子里夹了个生煎包。
“真的不要了……”
“这个……也不要吗？”莫蓝看沈乐安什么都不吃，心里一着急，声调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沈乐安！什么都不吃怎么行啊！身体还要不要了！”
话音刚落，莫蓝就后悔了。
因为沈乐安捧着那一碗粥，开始掉眼泪了。
莫蓝一下子慌了神，立刻起了身，绕到小桌另一边，站在沈乐安身侧。拿过他手中已经混合着眼泪的粥，放到桌子上，随即轻轻将沈乐安拥进怀里。
“对不起，我不是吼你……我只是……有点着急……”
沈乐安侧脸靠在莫蓝身前，几乎是恳求一般的，哭着，述着，“莫蓝……我不用吃太多的……你别丢下我……”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进了莫蓝的心。他从未想过，此刻的沈乐安，会因为吃饭这样简单的事，而害怕被抛弃。
莫蓝转过沈乐安的身子，双手捧着他泪湿的脸，指腹一遍遍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满眼怜惜和不舍地看着这个瘦小的人。
“乐安，你看着我。”
沈乐安微微睁开还在流泪的眼睛，一下下无声地抽噎着。
莫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神色严肃又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沈乐安，你听好，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给，好不好？”
沈乐安紧紧抿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过身，重新握起勺子，默默地吃起饭来。
接下来的日子，沈乐安每天按时完成各项检查，将每一餐吃得干干净净。没事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不吵不闹，安静，顺从。
莫蓝每天都会在买早餐时，带一束花。有时是素净的白色的香雪兰，轻盈的蓝色小飞燕，有时是粉嫩的风铃，彩色的雏菊……每一束看似随意，却都是精心挑选。
沈乐安总会坐在这些花前，指尖轻抚摸每一片花瓣。目光流连花间，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朵小花的样子。有时会怔住片刻，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神飘忽着，莫蓝叫他好几声才会回过神。
夜幕降临，黑压压的云覆上了整片天空，墨色浸透天际。沈乐安平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听着雨滴拍打玻璃。这是沈乐安最喜欢的雨天。
莫蓝悄悄去换了药和纱布，重新放下袖管，垂到手腕的位置，提了热水便回到了病房。沈乐安原本暗淡的神色，立刻漾满了笑意。
“乐安，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莫蓝的声音带着轻柔的喜悦。
听到这句话，沈乐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手绞着被角，“莫蓝，我……不想出院。”
“不想出院？为什么？”
“我……我要再住一段时间，我不走！”沈乐安的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比起出院，沈乐安更想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莫蓝好像看得穿沈乐安的心绪一般，在床沿坐下，拉过沈乐安的手，拢进自己温暖的掌心，温柔的看着，“乐安，你相信我吗？”
沈乐安抬起眼睛，那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质疑。
“别担心。”莫蓝轻抚过沈乐安的发丝，便扶着他躺下，掖好被角，“睡吧。”
沈乐安是相信莫蓝的，可是这份信任无法驱散他心底的迷茫。但他真的不知道，出院以后到底能去哪里。莫蓝又会把他送到哪里呢，交给什么人呢，还能再见到莫蓝吗……
莫蓝为了能让沈乐安好好的休息，这些天都是睡在窗边那张狭小的沙发上。安顿好沈乐安，便像往常一样走过去，躺了下来，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沈乐安歪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莫蓝……”
“怎么了?”
“今天……能不能陪我睡……”这声请求几乎用了沈乐安全部的勇气。
“不行，”莫蓝的拒绝，温柔却毫不犹豫，“你要好好休息，而且会碰到伤口。”
“我一个人睡不着……”沈乐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乐安~听话~”
沈乐安不再坚持，默默侧过身，背对着莫蓝，被子拉得老高，整张脸都裹了进去，偷偷在被子里抹眼泪。
莫蓝从沙发上坐起身，静静地凝视着那个蜷缩的背影，许久。久到，沈乐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听见脚步声轻轻地靠近。床垫微微下陷，莫蓝轻手轻脚的上床，面对着沈乐安单薄的背影，侧身躺下，从背后将那个因抽泣而微颤的身体拥入怀中。
“睡吧……”莫蓝的鼻尖贴近沈乐安后颈，温热的气息拂过，涌进沈乐安的身体里。沈乐安没有动，连抽噎都尽力克制着，生怕一动，莫蓝就会起身离开。在这温暖和安心里，沈乐安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晨曦初透，沈乐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身边空空的，只留着一丝还未散尽的暖意。正失神的瞬间，门锁轻响，莫蓝推门走了进来。这一天，莫蓝没有带花。
“醒了？”莫蓝的嘴角漾开温柔的弧度，目光暖暖地落到沈乐安身上。
“嗯……”沈乐安的目光追随着莫蓝的身影，“你起很早。”
“今天再做个检查，晚上我们就出院了。”
沈乐安顿了顿，还是轻声应着，“好~”
沈乐安脸上丝毫不见欢欣，只有挥之不去的忧虑和迷茫。一项项检查做完，已近傍晚时分，暮色浸上窗棂。莫蓝收好全部行李，提在手上。沈乐安默默的跟在莫蓝身后，像个影子一般，一语不发。直到莫蓝为他打开车门，他却在车门前站住了脚，“我们……要去哪？”
暮色渐沉，世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风，也柔了。
“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