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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慕尼黑 ...

  •   次日,虞清远精神似乎比昨日又好上几分。他侧躺着,看着身边靳砚沉睡的侧脸,心里被一种饱满而轻盈的情绪填满。

      吃过早餐,收拾行李准备退房时,虞清远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忽然开口:“靳砚,临走前,我们去蹦极吧?”

      靳砚正在拉行李箱拉链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眉头瞬间拧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不行。”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适合这种极限运动,心脏会受不了的,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清远就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微微仰起脸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眼里,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渴望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能承受的,”他声音放软了,慢悠悠地,像在陈述一个美好的愿望,“就玩一下嘛……感觉跳下去,什么烦恼都能甩掉了。”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分离前想要抓住最后疯狂的意味,“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了靳砚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虞清远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任性又惹人怜爱的撒娇模样,所有准备好的、义正词严的拒绝和关于身体状况、药物影响的理性分析,瞬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则?在虞清远这种眼神面前,靳砚的原则薄得像一张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而情感却已经投了降。他明知道不该,虞清远的心肺功能、神经系统的承受力都远未恢复到可以承受这种刺激的程度……可是……

      “……真拿你没办法。”最终,靳砚几乎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虞清远的头发,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纵容,“就一次。感觉任何不舒服,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停止。”

      “好!”虞清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容绽开,像得到了最想要的糖果的孩子。

      车子驶离海岸,向着城郊的山峦开去。这座滨海小城依山傍海,蹦极项目就设在一处临海的悬崖上,下面是深邃的碧蓝海湾。

      办好手续,签署安全协议时,靳砚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询问身体状况,靳砚几乎要再次动摇,但看到虞清远那双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睛,他最终还是沉默地签下了名字。

      他们选择的是双人跳。工作人员为他们绑好安全设备,反复检查。站在起跳平台上,强风立刻包裹了他们,吹得人衣袂翻飞。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碧蓝的海水在崖底拍打出细小的白色浪花。

      虞清远脸上的兴奋渐渐被一丝紧张取代,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靳砚的手。靳砚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大部分的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怕了就闭上眼睛,抱紧我。”

      虞清远摇摇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浩瀚的海天一线。

      就在工作人员进行最后倒计时,准备将他们推离平台的前一秒,靳砚突然低下头,嘴唇贴着虞清远的耳廓,用一种极其快速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清远,我申请了慕尼黑的交流项目,为期一年。”

      虞清远猛地一怔,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这句话里庞大的信息量——“慕尼黑?”、“交流项目?”、“一年?”——这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转头想去看靳砚的表情。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三、二、一——跳!”

      工作人员用力一推,靳砚紧紧抱着他,两人一同跃出了平台!

      “啊——!”虞清远的惊呼被急速下坠的气流撕碎。

      强烈的失重感疯狂地拉扯着五脏六腑,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腔跳出来,耳畔是呼啸到极致的风声。巨大的恐惧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失控中,靳砚刚才那句话,像一道迟来的闪电,猛地劈亮了他的脑海!

      慕尼黑!

      德国!

      交流项目!

      一年!

      他不是要留在国内!他不是要隔着八千公里!他是要……他是要跟他一起去!去那个陌生的国度,哪怕不是同一个城市,但也是在同一片大陆上,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砰——!”
      巨大的心跳声如同战鼓,在他自己的耳膜里疯狂擂动,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震耳欲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灵魂。

      急速下坠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只剩下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和眼前靳砚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却带着无比畅快肆意笑容的脸庞!

      他紧紧抱着他,在大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他惊恐又恍然的表情,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绝对的笃定。

      弹性绳拉到极限,又开始反弹,上下震荡。

      几次来回后,终于渐渐趋于平稳,他们像钟摆一样悬停在海湾上空。

      虞清远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虚脱得没有一点力气,连手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那个认知已经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靳砚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所有想说的“都说了不要来”、“你看你不听话”的责备瞬间咽了回去——他自己也是个毫无原则的共犯,有什么资格说教?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不断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充满了安抚:“好了好了,结束了,没事了,清远,看着我,呼吸……”

      工作人员慢慢将他们拉回平台。

      脚踏实地的瞬间,虞清远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被靳砚牢牢架住。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阵阵袭来,他弯着腰,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无法停止的颤抖。

      靳砚半抱半扶着他,坐到旁边的休息椅上,拧开矿泉水瓶盖递到他嘴边,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眉头拧成了死结,心里后悔不迭。

      虞清远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点水,冰凉的水液划过喉咙,稍微压下去一点恶心感。他靠在靳砚怀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不适而轻轻颤动,脸色依旧难看,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缓了足足十几分钟,那阵强烈的生理不适才慢慢退潮,留下一种虚脱后的空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清明。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靳砚写满担忧和自责的脸。

      虞清远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非常非常轻地、用几乎只有气声的音量问,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慕尼黑?”

      靳砚的心猛地一紧,他凝视着虞清远苍白却异常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小心:

      “嗯。慕尼黑工业大学,建筑系的访问学者项目,一年。”他顿了顿,补充道,“申请通过得很顺利,大概……在你签下柏林合约后不久。”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漫长的、跨越大洋的分离。

      所以,他早就计划好,要跟他一起走。

      虞清远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靳砚的怀里,手臂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腰。

      悬停在百米高空时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似乎又一次回荡在胸腔里,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过于汹涌的、几乎承载不住的情感。

      靳砚抱着他,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和逐渐回温的身体,心里那点后悔被巨大的心疼和爱意覆盖。他低头,吻了吻虞清远汗湿的额角。

      两人在休息区又坐了很久,直到虞清远恢复了些力气,脸色也不再那么骇人。他们乘坐缆车缓缓下山。

      缆车平稳地滑行,脚下是葱郁的山林和远处逐渐清晰的海岸线。

      虞清远靠在靳砚肩头,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柔软:

      “靳砚……”

      “嗯?”

      “下次……还是听你的吧。”

      “……好。”

      缆车平稳地滑向山脚,车窗如同一个移动的画框,将葱郁的山林和远处重新变得广阔的海岸线一一纳入。虞清远靠在靳砚肩头,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蹦极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尚未完全消退,但那双乌黑的眼眸却亮得出奇,映着窗外流泻的春光,像是被水洗过的琉璃。

      他心情很好,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盈感和得知靳砚将同去欧洲的巨大惊喜冲刷掉了所有疲惫。他甚至有了一点闲聊的兴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靳砚的衬衫扣子,声音还带着点虚软,却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顺便去趟花店吧?给小雨订毕业花束。”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嘴角弯起,“我好像……还没正儿八经给人送过毕业花。” 他说着,拿出手机,低头认真地搜索起来,“送什么好呢?向日葵?太普通了……得送点不一样的。”

      靳砚侧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那份久违的、甚至可称得上“活泼”的神采让他心头发软。他张了张嘴,几乎脱口而出——你毕业的时候,我送了你玫瑰。

      但那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像一枚生锈的鱼钩,瞬间拖拽出了一段沉入深海的、不堪回首的记忆。

      三年前的毕业典礼,阳光同样灿烂。他捧着精心挑选的、象征着炽热爱意的红玫瑰,在喧闹的人群里找到他的清远。虞清远穿着学士服,清瘦挺拔,眼神里有着完成学业的轻松和对未来的些许迷茫。靳砚走过去,将花递给他,忍不住低头,极快地、珍惜地亲了亲他的眼角。

      就在那一刻,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像淬毒的匕首般刺来:“虞清远!你在干什么!不知廉耻!”

      虞清远的母亲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站在几步开外,脸色铁青,眼神里的厌恶和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猛地冲过来,一把打掉靳砚手里的玫瑰,鲜艳的花瓣零落一地,然后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用尽毕生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变态!不要脸的东西!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丢尽了我们家的脸!……”

      虞清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眼看着就要站不稳。靳砚下意识地想将他护在身后,试图保持冷静地解释:“伯母,您误会了,我们……”

      “误会?我亲眼所见!”女人根本不容分说,声音尖利得划破空气,“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恶心!虞清远,你立刻跟我回去!”

      “不……”虞清远发出破碎的音节,摇摇欲坠。

      靳砚的怒火在那刻终于压过了理智,他将几乎要瘫软的虞清远紧紧搂住,迎上那个女人刻薄愤怒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绝:“他不会跟你走!伯母,或许您无法理解,但我恰好有足够的钱,和、”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足够的爱,去陪伴他!”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对方。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嘴唇哆嗦着,却再也骂不出一个字,最后狠狠一跺脚,扔下一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决绝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而虞清远,在母亲彻底消失在人海中的那一刻,最后一丝支撑也崩断了,眼前彻底一黑,软倒下去。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母亲愤怒到极致的、逐渐远去的尖细嗓音,和靳砚那一声惊慌失措到变调的呼喊:“清远!”

      此后整整半年,虞清远眼里的光熄灭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默,更脆弱,像是被那场当众的羞辱和遗弃彻底抽走了魂灵。是靳砚,用近乎笨拙又无比坚韧的耐心,一点点地,把他从那个冰冷的深渊里,重新捂暖,重新拼凑起来。

      ……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只在靳砚心底留下一点冰冷的余悸。他猛地收拢手臂,将身边正低头看手机的虞清远更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虞清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勒得微微一愣,抬起头,疑惑地看他:“嗯?”

      靳砚迅速收敛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头在他发顶吻了吻,语气恢复如常:“没什么。”他看向虞清远的手机屏幕,顺势转移了话题,“绣球花怎么样?花期长,寓意也好,希望她前程圆满。”

      过去的伤痕无需再提,他只要守护好眼前这个被好好养了三年、终于又慢慢恢复神采的虞清远就好。

      虞清远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眼睛一亮:“绣球花?好主意!蓝色还是紫色?” 他重新投入和靳砚关于花束的讨论中,刚才那瞬间的微妙插曲仿佛从未发生。

      这时,虞清远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林修发来的消息。

      林修:合约最终版柏林方已经签字确认了。纸质版我打印出来了,你方便的时候来工作室签字?电子版发你邮箱了,你可以先看看。另外,柏林那边希望你能提前五天抵达,参加一个重要的开幕活动筹备会议。机票已订,大后天下午出发,法兰克福转机。行程单一并发你。

      附件的电子版合约里,原来那条冰冷刺目的“禁止发展私人感情关系”条款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新增的、近乎体贴的补充:【柏林艺术策划展览中心将为签约策展人虞清远先生提供工作期间的一套一居室住宅。】

      虞清远快速浏览了一下,回复道:【好。谢谢。我等下过去签字。】

      他放下手机,对靳砚说:“林修把合约终版发来了,要去工作室签个字。柏林还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语气平静,带着一点公事公办的淡然,但眼角眉梢却松快了不少,那根一直紧绷的、关于分离的弦,终于彻底松开了。

      靳砚点点头:“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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