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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平阳 ...

  •   纪媪独自走进堂屋,刘彻不好对她发火,冷冷瞪着赵不虞:“叫你提的人呢?”
      “公子——”
      赵不虞欲言又止,纪媪连忙打断他:“公子,是我叫他别带那老不死来的。他性子躁,怕是又要惹你生气。”
      刘彻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指了指对面铺设的坐席:“坐。等她坐定,才慢慢开口:“你的眼光不俗啊。”
      纪媪笑了笑:“公子过奖,老妇年纪大了,见得人多,却没见过像公子这般气度的人物。因此老妇觉得公子不像是行商,更不要说是走私马匹了。”
      刘彻对刘舜笑道:“瞧见没?民不可欺啊。”
      刘舜白了他一眼:“不关我事,听不懂。”
      “记仇。”刘彻笑骂他一句,正想接着问纪媪,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叔,你家里出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父老来看了。”
      纪媪闻言变色,连忙去开门:“来了来了——父老,这么晚了,还劳动你老人家,真是过意不去。”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扶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手中还拄着鸠杖,这是国家颁赐给七十以上老者的荣誉,自高皇帝起便是如此,刘彻和刘舜见了也不敢过于怠慢,都站了起来。
      父老拄杖走到刘彻面前,见他兀自气定神闲的站着,不觉诧异。卫青抢上一步,对父老深深一揖:“见过里父老。”
      “不必多礼,”父老虚扶了卫青一下,看着刘彻,“这位是……”
      “哦,我家公子姓曹,出自平阳侯家。”
      父老微微动容:“公子莫非与平阳侯有亲?”
      刘彻以往微服都自称平阳侯,不过在这河东郡内,他也不敢随便冒名,当下并不回答,反问道:“请问父老贵姓?”
      “姓纪。”
      一里之中往往只有两三氏族,因此刘彻早料到七八分:“父老请坐。”
      扶着父老的那年轻人见刘彻指着的是左边的坐席,面露不满:“你怎么能这样?”
      “罢了。”父老打断他,他年逾七旬,见多识广,看出刘彻身份不凡,恐怕不是平阳侯家人这么简单,缓步走到刘彻对面坐下,客客气气的道:“公子受惊了。”
      他如此识相,刘彻的怒气不知不觉间平息下去,笑道:“没什么,我倒觉得今晚的事挺有趣的。”
      “嘶——”
      刘舜忽然倒抽一口冷气,发出颇为夸张的声响。
      刘彻瞪了他一眼:“怎么了?”
      刘舜捂着腮帮子,看屋顶,一脸不以为然:“我牙疼。”
      刘彻咬牙切齿的一笑,示意公孙敖:“带他到内室去,给他看看。”
      “诺。”
      公孙敖引着刘舜向内室走去,忽听刘彻笑道:“舍弟无行,见谅。”
      你才无行!
      刘舜大怒,扭头想要反驳,被公孙敖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抱的押送到内室去了。
      刘彻继续说道:“不过这群盗贼实在胆大,又有内贼相通,今晚若不是纪媪,或投宿的是别人,恐怕——父老为里中耆宿,当知这群盗贼的来历,可否告知?”
      他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说话时态度坚决,不容拒绝。父老此来本为息事宁人,但一见刘彻的面,便察觉这年轻人不简单,恐怕不能蒙混国观。等听说他是平阳侯家人,更添了几分小心,他略一思忖,决定实话实说:“这些盗贼的来历,我确实略知一二。本里名石,里中有两姓,一是纪,另一族姓张——”
      “这么说,那盗贼果然和你们有关系。”
      父老一听这话,就知道刘彻已审过盗贼,不由暗自庆幸:“是,那伙盗贼都是些年轻人,为首的是两个。一个是本里的张次公,另一个是平阳人,姓义名纵。”
      “义纵,张次公……”刘彻想着张次公自名“而公”,原来竟有来历,不由嗤的一笑,“这两人虽然为盗,但不简单呐。”
      “是,这张次公的父亲名叫张隆,曾是先帝身边的轻车武射……”
      “是他?”张隆善射,颇得景帝宠幸,刘彻年幼时还见过他,对他的骑射功夫极为佩服,此时听说他的儿子竟然为盗,不由愕然。父老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公子认识张隆?”
      刘彻随口搪塞:“听平阳公主提起过,张隆善射,颇得先帝赏识,他的儿子怎么会做盗贼呢?”
      他说起平阳公主时十分随意,父老更不敢怠慢,叹了口气:“年少无行,总是难免。”
      这理由笼统,但现场自卫青以下,人人心有戚戚焉。刘彻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好反驳:“说的是。夜深天寒,父老年高,不敢再劳动,请回去歇息吧。”
      父老原以为刘彻身份不凡,今夜的事不能轻易了局,不料他竟无意追究,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有几分不敢相信,试探着道:“今夜公子受惊,还请不要怪罪——”
      刘彻打断他,笑道:“父老不必如此,不瞒你说,今夜之事我们也不想闹到县廷去,父老尽可放心,”他见老人家仍有犹疑之色,又问,“不知父老高寿?”
      “虚长七十五了。”
      刘彻点了点头,指着鸠杖:“如此,此杖乃先帝所赐,小子纵然无行,也万不敢在此杖面前说谎。”
      他如此郑重,父老顿时放下心来:“多谢公子。”
      “不必客气,请。”
      刘彻目送纪媪送父老出门,对卫青笑道:“没想到这次竟有意外之喜。”
      “陛下想用那个张次公?”
      “张隆射术我见过,可惜他死得早,不能为我所用。他这个儿子若能继承他五分本领,便大有可用之处——不过救他们的义纵一伙射术不差,他总不能不如手下吧?”
      卫青笑了笑:“如此请陛下早些休息,明日尽早赶到平阳。”
      刘彻心里一动,凑过去捏住卫青的下巴:“你这手段高明啊,朕不上钩都不行啊。”
      谁勾引你啊?
      卫青险些咬了舌头,急道:“陛下,纪媪回来了。”
      刘彻还没胆大无耻到在外人面前扑倒卫青,悻悻然放了人,面子上还维持着温和的透着假的笑容:“纪媪,还有寝室么?”
      “都是现成的,公子请随我来。”
      卫青看着刘彻的背影,松了口气,暗下决心以后决不在皇帝面前把话说透十分了。

      第二日一行人加紧赶路,日落后在到达平阳。县城大门早已关闭,刘彻不再冒充行商,直接叫公孙敖以宫中使者的身份叩开城门,长驱直入平阳侯家。曹时已经睡下,听说宫中来人,料到十有八九是自己那位不安分的小舅子,连忙整理仪容出迎。
      “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罢了罢了,”刘彻拉起姊夫,“你要是知道我来这里,朕才要担心呢。”
      曹时心里一跳:“陛下说笑。”
      “我像是说笑吗?”
      明明是轻松说笑的口吻,偏偏让一室的人都笑不出来。曹时不知小舅子又摊上了什么事不顺心,只能加倍赔着小心:“前日陛下吩咐臣办的事情,已有了些成效,陛下可是为此事而来。”
      “到底是姊夫,那明天就去看看吧。对了,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
      “姊夫可知这平阳县内有个叫义纵的人?”
      “义纵?”曹时一愣,“陛下怎么想起问此人?”
      “怎么,你认识?”
      “回陛下,是这样,义姓在平阳是个不小的姓,臣也知道一些,但陛下所说的义纵臣却不识。陛下若想找到此人,臣可以打探一下。”
      “此人与张次公在河东共同为盗贼,朕昨日夜宿莲勺,险些被他们劫了——”
      曹时脸色大变,急道:“陛下可安好?这两人实在是罪不容诛!”
      “无妨,昨夜吃亏的是他们。这张次公姊夫应该听说过,是先帝身边张隆的儿子。朕看这两人都是可用之才,想要招揽他们。”
      “陛下圣明。”曹时口中称颂,心里却暗暗发愁。刘彻并未留意他神色有异,打了个呵欠:“赶了一天的路,真有些累了。”
      曹时连忙回答:“臣家中诸事准备不齐,只好请陛下委屈一宿了。”
      “我没什么可委屈的,姊夫你把那小子安排好就行。”
      曹时顺着刘彻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最小的那个小舅子正窝在一名郎官怀里,睡的人事不知。
      昊天上帝,东皇太一,他怎么也来了?
      曹时心里一叠连声的叫苦,这位常山王虽然在皇帝面前还算乖顺,但对臣下来说,可一点也不比今上好打发……
      一番忙乱之后,总算让皇帝舒舒服服的安寝,曹时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独自坐在卧室床上,盯着床边悠悠的灯火出神,直到窗外传来微弱的鸡鸣,才恍惚回神,原来不知不觉竟坐了半夜。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脚,又捶了捶腰,苦笑。
      陛下今日定是要策马狂奔的,他这把病骨头,怕是要送在里面了。
      正想着,一名侍女走了进来:“主人安好,家丞叫婢子来禀报,陛下已经起了,请主人早些过去。”
      “知道了。”曹时心内感叹皇帝的好精力,匆匆梳洗完毕,前去朝见天子。刘彻正在用早膳,见了曹时热情的招呼:“姊夫,过来——别拜了,一家人不用多礼,来来来,一起吃,吃完了赶紧出门。”
      曹时一边膝盖已经着了地,听他这么说,顿时跪不是不跪也不是,想了想,还是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谢陛下。”膝行至旁,家丞忙让大奴给他摆上几案。
      曹时身体不好,向来少食,又半宿没睡,更没胃口,喝了碗粥就搁下了。在座除了他只有卫青、公孙贺等几个亲信期门郎,其余人都在廊下。刘舜不在,想必是太累了还没起,曹时忍不住羡慕起这小舅子来。他仔细打量了着狼吞虎咽的期门郎们,见卫青苍白着脸,眼帘半垂,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侍中昨晚没休息好,可是家奴照顾不周?”
      “啊?”卫青一惊,抬眼瞪着曹时,神色有些惊慌,“不,家丞安排的都好……我睡得……挺好……”
      “好了!”刘彻忽然出言打断两人,“走吧。”
      “诺!”
      出了平阳侯家向东行四十余里,众人眼前出现一大块牧场。三面围栏,一面临河,寒冬之际,草场一片枯黄,河岸边堆着连绵的草垛,有马匹在附近悠闲的散步。这些马看上去训练有素,见一队人冲过来也不惊慌,依旧立在原地。
      刘彻跳下马,看着眼前这些高大的匈奴马,忍不住心花怒放:“好!姊夫费心了。”
      曹时谦逊:“陛下过奖了。臣知陛下爱马,这些都是臣这几年收集、培育的匈奴马。河东草场好,陛下请看,这些马长的可好?”
      “好好,把那匹牵过来,对,枣红的那匹。”
      刘彻仔细检视了枣红马一番,笑问卫青:“你看这马如何?”
      “这马体格匀称,筋骨强健,毛皮光亮,确是难得的好马。”
      “说的不错,朕看比你的青骢马还好,平阳侯家中可是不少宝贝啊。”
      曹时连忙接话:“陛下说笑,臣家中的,自然就是陛下的。”
      “朕不会贪你这个便宜,这些马朕会照价补付钱。况且,养马有利可图,河东的百姓才会跟着养马,牧场才能繁盛,好马才会更多。”
      “陛下远见,臣不及。只是,陛下若想要大量引进匈奴马改良马匹,臣想请陛下注意一个人。”
      “谁?”
      “王恢。他是燕人,数为边吏,通晓匈奴之事,前几年升做雁门郡丞。他一直大力扶持马邑的关市,臣这些马匹也大多是从那里贩来的。”
      “王恢?”刘彻点了点头,指示卫青,“给朕记住了——哎!你们看那匹白的!好马!比得上朕的御马!”
      刘彻在牧场留连了大半日,试了十几匹马,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平阳家丞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诚惶诚恐:“臣拜见陛下,平阳侯。”
      “免了,什么事?”
      “这——常山王从食时起身,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臣怕大王的身体受不住,请陛下回去看看吧。”
      “什么?”刘彻吃了一惊,“你们没给他准备膳食。”
      “回陛下,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了常山王啊。大王一起臣就命奴婢准备膳食,还特意叫家中行事最稳妥的大婢文英领人去侍奉,可大王他——他不肯进膳啊。”
      “为什么啊?不合他口味?”
      “不——这——常山王说——说——”
      “说什么?”
      刘彻的口气严厉起来,家丞不敢再吞吐:“回陛下,常山王说,大婢样貌不佳,他看着就吃不下去。”
      “什么?”刘彻哭笑不得,“那给他换个人就是了。”
      “回陛下,换过了,可常山王说,没有一个好看的,拖到现在还不吃。”
      刘彻抹了把脸,干笑着,说不出话来。卫青等人肚子都抽疼了,绷住嘴角,不敢露出丝毫笑意。曹时也听明白了,刘舜就是在故意找茬!他身患恶疾,吃的又少,加上半日劳累,早就虚火上升,被这么一激,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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