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平阳家讴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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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家位于长安城中未央宫北司马门外的北阙甲第，大门正对驰道而开，刘彻领着众人从直城门进城，沿驰道飞奔，不多时就到了。平阳公主听闻刘彻驾临，喜出望外，亲自迎至门口，将他引入正屋内。
刘彻却是心不在焉，和长姊寒暄两句后便随便坐下。他满心都在盘算那名少年的事情——穿着虽然朴素，但□□那匹青骢马却是从匈奴贩来的好马，一般人家难得，用的匕首也是好的，而且，他虽然不认得天子剑，却一眼看出是把万中选一的宝剑，可见也是见多识广，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奴仆。
他想到此处，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平阳。平阳虽然不解他的心思，但见他脸色不豫，知道弟弟的心情不好，笑道：“谁惹陛下不开心了？”
刘彻重重放下玉卮，冷笑：“楚人轻悍，骄溢，不恭，一点不假。”
平阳公主一听这话，就知道弟弟准是又和皇后闹别扭了。孝文帝时，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进京，朝见皇帝过后，侍奉皇太子刘启饮博。刘贤在国内骄纵惯了，到了长安依然如故，加上博棋时多喝了几杯，竟借酒犯上，与皇太子争道。同样喝多了的刘启一怒之下，提起博局一下砸死了这倒霉蛋。此事闹到皇帝面前，刘恒虽然把护短的功夫做到十成，一番软硬兼施整治的刘濞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私下里却对长子的冲动性格颇为不满。刘启失手杀人，自然不敢辩解。刘武却为同母兄长力辩，称刘贤不贤，其师傅皆为楚人，轻悍，刘贤又素来骄溢，对皇太子不恭，罪本当诛。陈阿娇是堂邑侯女，正是楚人，她入主椒房殿后骄横无比，宫中早就私下流传着梁孝王当年对楚人的评语，如今刘彻这话除了说她，还能有谁？
平阳知道皇帝气极，不觉莞尔，暗想这对小夫妻好了还没半年，怎么又闹上了？看来自己得提醒一下太后才好，别叫皇帝有一天也抄了棋盘去砸皇后的脑袋。她柔声安抚弟弟：“好了，不提不开心的事情。难得陛下来一次，自然应该好好散散心才是，来呀——”她双手轻轻一拍，一队乐师从帷幕后走了出来，朝刘彻和平阳行礼后，在墙边摆好的乐器前跪坐下，奏起乐来。与此同时，堂屋大门洞开，两队身披桃红色薄纱的妙龄少女鱼贯而入，柳腰款摆，莺声慢舒，当真是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动人心魄。
刘彻却只是漫不经心的饮酒，目光淡淡扫过舞蹈着的美人们，笑而不语。阿姊精心挑选的美人自然是好的，可是这般颜色，到底是他见惯了的俗套，哪比得上——
他眼前掠过那双晶明澄澈的眸子，矫捷灵活的身姿，心里忽然一阵烦躁，仰头饮尽盏中美酒。
平阳察言观色，早知道这群良家子一个也不合刘彻的意思。她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主，料定刘彻是腻味了宫中的口味，低头想了想，低声嘱咐了身边的平阳家丞几句。
一舞既终，舞伎们行礼退下，一队身着绿衣的少女又轻盈的走了进来。中间的那位向皇帝和长公主躬身行礼，随即调好音韵，纤指轻拨，一缕清音自喉头逸出。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刘彻正低头饮酒，猛的停住动作。
一曲轻快，活泼自然，字字皆出于心声，成功的吸引了帝王的注意。
他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头光可鉴人的三尺长发。
好头发！
他想着，慢慢放下手中的玉卮，开始凝神打量眼前的女子。
她低着头，只能瞧见一抹光洁雪白的额角，鲜绿的袖口中露出春笋般的纤纤十指，虽然看不见五官，此情此景已足够让刘彻动心。
何况，既然阿姊敢把人送到他面前，难道长得还会差吗？
刘彻微笑，静心细细聆听歌曲。
一曲唱罢，他毫不吝惜的送上赞赏的掌声：“唱的好，曲子也好——你可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女子低声回话，轻柔似水，“婢子方才唱的乃是《诗》中的《鄘风·桑中》。”
“不错，那你可知此曲的意思？”
“此乃青年男女的相悦之词。”
刘彻不觉笑了出来：“不错，儒生们与朕解说《诗》时，多以为此诗意在讽刺卫国公室的□□，未免迂腐。郑、卫风俗，仲春、夏祭、秋祭之际，于祀桑之祠男女合欢，上古遗俗而已，此乃情诗。”他又对平阳说：“平阳家有如此讴者，果然不可小觑。”
“哪里，陛下过奖了，”平阳见刘彻满意，不觉得意，“子夫，抬起头来。”
如瀑的青丝微微动了一下，却又犹豫着停下，没了动静。平阳大急，忍不住轻声斥道：“子夫，怎可在君前失礼？”
刘彻却笑了，抬手阻住阿姊：“无妨，女孩家害羞，算不得无礼，你叫子夫？”
“回陛下，”女子把头更深的埋了下去，“婢子姓卫，名徵君，子夫是婢子的字。”
当时的风俗，只有贵族子弟才有字，连一般的平民都只有名而无字，卫子夫不过是侯家一介婢女，居然有字，刘彻不由惊讶，问道：“你有字？谁给你起的？”
卫子夫这才想起此事逾矩，忙辩解：“是一位相面的丈人为婢子取得，觉得叫起来顺口，便传开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字，只是婢子们私下说说罢了。”
刘彻点了点头，轻轻重复了两遍：“卫子夫，卫子夫……”忽然朗声笑道：“好字！”
卫子夫闻言，忍不住稍稍抬头，却恰好撞上刘彻幽深的目光，心头顿时撞翻了小鹿一般，突突乱跳，连忙低头。
刘彻收起了笑容，方才卫子夫一抬头，他虽然只匆匆瞥见那细致温婉的眉目，却已将那淡雅天然的柔弱风韵尽收眼底。刘彻心里一热，从席间站了起来：“朕要更衣。”说罢起身转入帷帘。
平阳自然会意，走过去轻轻一推卫子夫：“子夫，快去侍奉陛下。”
“诺！”卫子夫答应一声，匆匆转入帷帘。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平阳家讴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