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土旧事——捌》烛星

3、第 3 章

　　路上安静得很。
　　这两天因为打仗，天一擦黑，但凡头上还有片瓦的都早早窝到自己家里不出去了。这种情况对齐佩林来说再好不过，他把车开到住所门口停下，下车看了看，房东家没人，可能是躲乡下亲戚家去了。
　　齐佩林想了想，把人拖下车抗在肩上，从楼后面的防火楼梯悄悄爬上去，轻手轻脚拉开窗户，爬进他的房间。
　　扛着个人还得猫着腰上楼，等把人弄上阁楼放到早准备好的床上，齐佩林已经出了层汗，顺手擦了擦脑门，拧亮阁楼上挂的灯泡，这才有功夫打量他捡回来的这个“宝贝”。
　　不知道是不是从室外的冷空气中换到了相对温暖的室内，一路上都没动静的人忽然发出了急促的喘息，齐佩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得沸反盈天的。
　　“哎，真麻烦！”他收回手叹气，盘算好的明天安顿一下再去找大夫，看来等不了了。
　　“真是祖宗，我现在就出去找医生，”齐佩林一边打开窗户往外钻一边自言自语，“你老千万别出事啊……”

　　“齐先生，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坐到车上的罗斯伯格医生纳闷地问齐佩林，“这个方向不是去饭店的路。”十分钟前，齐佩林跑进他的诊所说无论如何要请他吃夜宵，稀里呼噜就把他推上了汽车。
　　“明天，明天的。”齐佩林开着车顺嘴胡说，大概是跟这犹太老大爷太熟，也没那么多客气，“我说老罗啊，你要真惦记着那么顿饭怎么临出门还拎着你那箱行头呢？”
　　“你的饭就从来都没好吃过。”罗斯伯格嘟嘴翘胡子，不管学了多久中国话，语调还是万年没法改变的外国人的慢悠悠，表情倒有点像个要糖吃结果被塞了嘴黄连的孩子。
　　“嘿嘿，”齐佩林干笑了两声，“等这事完了我一定请你聚贤楼好好吃一顿吃地道的中国菜。”老乔结账，他心里加了一句。
　　见怪不怪地跟着齐佩林钻窗户进房间，等光线亮起就看到了他今晚的“夜宵”，罗斯伯格一边认命地走过去打量一边听齐佩林给介绍，“就是他，挨了一枪，现在在发烧。”
　　罗斯伯格从药箱里拿出工具，对齐佩林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下手开始拆急救绷带做检查，完了回头见齐佩林瞪着眼珠子望他这才不紧不慢给他解释，“还算幸运，子弹从这位先生的肺部穿过去没留在肺里，要不然要动大手术，不过，伤口急救的时候没处置好，肺部有些感染。”
　　“你就说他有救没有吧。”齐佩林搓搓手，没救的话他才不在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费心思，早早扔给乔飞交差了事。
　　“在医生的眼里，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罗斯伯格哪理会齐佩林的弯弯绕，自顾从药箱里拿出针线剪刀和注射器开始忙活起来，“齐先生，请你去烧点热水来。”

　　“伤口处理过了，我给他简单缝合一下，打了一针退热，明天再来看看情况，如果他挺得过这一晚上，应该就没大问题了。”放下工具摘下血污的手套，罗斯伯格示意旁边牵着电线掌灯照明的齐佩林可以把电灯归位了。
　　“谢谢你了，老罗。”齐佩林本来是道谢，听到这句觉出点味来，“你等会儿，什么叫没大问题？那就还是有问题了？”
　　“他的肺部已经出现了感染，最好还是送他去我的诊所住院。”看齐佩林一副你不废话呢么的表情罗斯伯格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总是躲来躲去，我会抽空来看他给他换药，他如果能熬得住这几天，接下来就只要静养了，可以恢复的。”
　　“多谢啊老罗，”齐佩林这才算是松口气，“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你的饭，我还是少吃的好。”罗斯伯格叹口气，“上帝保佑。”
　　送走罗斯伯格医生，齐佩林又回到阁楼上，想着老爷子一边下车一边唠叨的“那位先生需要照顾”，看着躺在床上的伤患直叹气，叹够了认命地爬下阁楼取毛巾脸盆和干净衣服，破衣烂衫什么的统统都不能留，全都团成一团拿出去一把火烧了。
　　把一切收拾停当，他就坐下来，盯着还在昏睡的这位。经他这么一收拾，昏黄的灯光下倒是能看出点儿人样来，看起来年岁不大，脸上大概是打仗的时候擦的一道道伤，看不出好看难看来。
　　齐佩林揉揉眼睛，看对方呼吸还算平顺，心里就盘算着怎么跟乔飞去算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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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个月，刘敬南一直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
　　偶尔能思考的时候，他稍微确定了一下，还活着；偶尔够力气撑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地看到过一个影像；听到过几个声音，综合这些信息，他略微能确定，自己没有落入敌手，应该是安全的。

　　“醒了？”这天傍晚齐佩林从罗斯伯格医生诊所取药回来，看见躺在床上的人睁开双眼，不是之前的混沌，眼中终于有了神采。
　　这一个月，罗斯伯格医生会隔几天就会趁夜色来一次看看情况调整用药，乔飞也来过那么一两次，嘱咐他最近就照顾好这个人就行，其他的都不用管。伺候了小三十天的人终于恢复了意识，齐佩林想他该不该现在就去找乔飞讨赏。

　　刘敬南环视了一圈，看得出自己身处某处的阁楼上，最后眼光落在床边坐的人身上。对方身上的西装马甲应该是在洋行之类地方工作的人的打扮，看那一说话就立刻有笑纹的眼睛，大概是职业习惯吧。“你是……？”他问，说出两个字喉咙就如同冒火一般再也发不出声来。
　　齐佩林料着了似的把床头水杯拿过来兑上点热的，扶起刘敬南喂下去：“喝口水，慢点儿。”驾轻就熟的看起来没少练。
　　扶人重新躺下，齐佩林开始回答之前的问题：“我知道你叫刘敬南，十九路军78师中尉。你放心，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就是好的。”
　　刘敬南没说话，继续定定地看着齐佩林，似乎在问他，你又是什么人。
　　“我不是坏人。”这句话出口齐佩林想抽自己，怎么好像拐骗小孩的开场白，“我叫齐佩林，是军委会派来专门接应你们的，你在这里很安全。”再次保证。
　　“我的……战友……？”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本就讷于言，四个字被拆成了两节轻轻问出来。
　　“他们已经安全撤退了，你伤太重没法离开，上峰就安排你在我这里养伤。”具体什么情况乔飞没说齐佩林当然不知道，但是为了安慰这个伤号，他只能说些没油没盐的淡话，“等你伤好了，我们会安排你返回原来的部队。”

　　刘敬南半信半疑地望着眼前这个圆眼睛的年轻人，眼下自己有伤活动不方便，也只能听这个叫齐佩林的走一步看一步了。动了动手，仿佛觉得少了点什么，四下看了看，向床边摸索过去，摸了个空后表情变了，转头盯着齐佩林。
　　齐佩林觉得挺有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人那是在表示疑问，好心问：“找你枪呢？”
　　“嗯，我的枪呢？”
　　“扔了。”
　　刘敬南直愣愣盯着他，这回眼神像冰似的盯得齐佩林缩了缩脖子，突然就爆出一串咳嗽，齐佩林吓一跳，上前两步赶紧把人又一把扶起来给他拍着背顺气。
　　“那是……”刘敬南不知道怎么跟人说，那把从他回国就一直陪伴他的步枪，早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就是把枪嘛，看你激动的。”齐佩林当然不知道刘敬南在想什么，“哎，上峰让我掩护你，可不包括连你的装备一起接收。”想想好像这话不是安慰人，又找补道反正回部队也会给你配新的。
　　好容易弄活过来再出什么问题，乔飞那张阎王脸齐佩林可不想看。

　　等刘敬南呼吸平顺了，齐佩林从床头柜里翻出个东西放他手里。
　　“这里虽然现在还是租界，上海也还是国民政府的，但是小日本有多猖狂你也知道，那枪实在是不好往回拿，知道这个是你宝贝，就给你留下了。”当初从刘敬南手里掰下来的时候齐佩林就发现有不对，普通的步枪是不会配瞄具的。
　　握着瞄准镜，刘敬南的表情稍微平静下来，他把瞄准镜紧紧攥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如同家传至宝失而复得，生怕再有任何闪失。

　　看刘敬南这么宝贝这东西，齐帅觉得自己还是没法理解一线军人对于武器的感情。不过好歹他醒了，自己任务的第一阶段算是完成，该跟乔飞碰一下头看看下一步怎么办了。
　　想到这，他翻出把枪放到刘敬南枕头边，一边起身套上风衣一边嘱咐：“我有事出去一下，水在旁边渴了自己喝，有什么动静不理就是了。”
　　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阁楼里又恢复了宁静。刘敬南侧头看了看枕边那把勃朗宁M1903，伸手拿过来压在枕头底下，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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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我真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快更新，大概是写的很顺手吧，同时也在那里控制自己敲文的时候不把“齐帅”这俩字敲到文里面去，因为一边跟泡泡用齐帅这个称呼聊天一边要敲“齐佩林”，嘤嘤嘤嘤……
　　因为萌的超字数了，于是咔掉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