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荒凉 胭脂泪》荒凉

80、湘泪浅深滋竹色，楚歌重叠怨兰丛

　　纤足一伸，踹开那没关严的木门，嗵得一声惊得所有人都几乎跳起来。
　　转头看过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碧绿的衣服，提剑垂穗，青丝及腰，面容娇艳，一双勾魂桃花眼，简直能掐出水来，往屋内走几步，摇摇曳曳里都是风情。
　　她将屋里打量一番，随即露齿一嘻，倒是面庞更加光彩夺目，那一双美目倒要叫人移不开眼睛了。他们三人一时竟无一说话。
　　小二听了声响，嗵嗵嗵跑上楼来，见了碧衣女子提剑堵在门口，一点不退让的架势，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一时也不好插话。
　　碧衣女子觉了，回头一笑：“本姑娘听见故人的名字，进来打个招呼，怎么了？”
　　小二看那张娇美面庞，笑得满目都是柔情，竟然后脊发凉，头上都要冒汗，赶紧点头哈腰：“是，是，姑娘请自便……”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地掩门跑出去。
　　女子这才回头，冲着他们笑笑，径自走到雪姬边上，把剑往台上一搁就坐下。
　　雪姬看她的样子，以为是未央他们认识的，刚才一番话不投机，也不多作打算，往旁边一让，照样还是灌茶。
　　未明酒意退了些，也不再多说话，看着翠衣女子笑嘻嘻地举箸夹菜。未央一看到那把剑，瞬时脸上就退了一半血色，直勾勾地盯着剑柄上雕得秋毫毕见的雀鸟，手脚都一僵，刷地抬起头来，盯住面前吃得颇为自得的女子。
　　女子见了，一笑，反箸敲了一下他的头：“哪里有这样的，又打不过我，便是认出我来，也要装得没有。看着也不像是没混过的，怎么还这般青葱？”
　　她这么一来，未央直接踢凳站起来，往后退一步，脱口而出：“朱雀！”
　　未明一听，顿时剩下的酒意都没了，也白着脸贴墙站起来。
　　名唤朱雀的女子这才搁箸，笑着抬起头来，看面前两个变了脸色的风流少年，嗔怨道：“姑娘家的闺名，也是让你们这么乱喊得？”
　　未明脸上一抽，一时脱口出来：“你还剩什么名声，也计较这些！”
　　朱雀居然脸上一红，马上双手捧面，娇嗔道：“怎么这样，女孩家家的，哪里受得了你的重话。”
　　未明一噎，血气全上来，一张俏脸都涨红了。
　　朱雀马上转手捧腹，大笑道：“我还当有多少气量，这般禁不起逗，也配说我家楚冉的坏话？我倒看你拿什么去演若离那女子。”
　　话音还未落，一直静在旁边的雪姬一口茶喷出来，刚才的帕子吐了血了，一时竟没有可以遮的东西，偷吸一口气，又呛得咳起来。
　　从一进门，朱雀就一直看着这白发的女子，不闻不问，却为了湘楚冉翻脸。小年纪就一身的冷，那满头的白发可是哪里来的？
　　雪姬咳了一阵，心中不禁烦起来，都不禁要嘀咕：有完没完啊……
　　未央他们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要上去掺，却被朱雀一把推开：“男女授受不清，你们真是不懂么？”
　　他们两人一愣，朱雀却是看着雪姬皱起眉来，一听咳成这样，便晓得不是什么随便能糊弄过去的事情，不容分说手指就按上了她的手腕。
　　雪姬一惊，裸露的手腕上搭了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却是一阵凉意顿起，浑身抖忪起来，立马要抽手出来。
　　朱雀见了，一皱眉，翻腕按住，强着给她诊脉。
　　未明一惊，以为她被人扣了脉门，就要上去拉。
　　未央拦他不及，只见朱雀一卷袖，便将他一下往后甩去，未明收手不及，立时抱个满怀。
　　朱雀冷笑：“也亏你们两个男人还是懂武的，她这种身子也能拉着满街地跑？”
　　脉象并不乱，只是平，平得几乎都诊不出来。五脏六腑想来也是伤得差不多了，可这般的脉象，倒是有些相似的，可是在许久许久之前见过？
　　雪姬浑身都被凉意窜透了，抖得未央都看得见。他再听朱雀的话，却顿时没了主意。自己刚才见了她的身体不行，可如何知道竟到这种地步。
　　朱雀一打手，将雪姬横抱起来，她脸上的面纱一抖，赶紧用手去按住，往后束紧。朱雀眼里一闪，却见她无力地笑着，竟昏了过去。
　　雪姬心中暗自啐了一口：今天太匆忙，竟然忘记了服解药。

　　朱雀抱着雪姬走在前面，一脚踢开后院院门，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不见人出来。
　　未央未明跟在后面，却是一句话都不说。朱雀两年前在江湖上名声鹊起，一身绝世的武功，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各大门派饶是用尽手段，也查不出这个人的出处。
　　偏生她又行事乖张，一路行走从十国到凉国，得罪尽了人，倒是谁也说不出她是个什么门派的。
　　不知哪日和王府太师狭路相逢，三言两语不合，竟一下踢翻了轿子。凉国太师好歹也算青年才俊，官邸出身，哪里受过这种闲气，当即放出榜来，悬了好些银子，过了半年多还没什么声响，这才慢慢息下去了。
　　偏生风声才过去，朱雀又是乱打乱撞，居然碰上湘楚冉，不知是一见倾心还是如何，竟然一直死缠烂打着不肯放手。
　　楚冉当时刚刚官拜谨言，头次面对朝堂，早是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工夫去理会那些。朱雀虽老是不见首尾，可只要在江湖上出现，就总合楚冉少不了关联。
　　好好的一个女子，这样把自己的脸面贴上去，叫别人如何没有微言。
　　这次出现，怕也只是因为楚冉出使……
　　未央心里还没想清楚，却是一下撞到门框上，吃痛抬起来，却见着朱雀反手就关了门，生生把他们都堵在外面。
　　还愣着，就听里面的声音传出来：“姑娘家更衣，你们也要进来看么？”
　　两人一听语塞，面上都有些红，不禁要暗啐这个女人口无遮拦，却什么都不好说，只能悻悻地往院里退了两步。
　　未明一天早累了，现见着也不是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何苦要自己在这里守着，想象就要往外走。
　　谁料一转身就吓了一跳。白日在门口见过的那个男子站在圆月门口，如今换了便服，却还是一般长身玉立，浑身上下不见一样饰物，青丝简簪，面貌衬着如水月光，俊美不可方物。若只是这般还罢了，偏生那眉目之间，欲断不断欲连不连，一丝一缕竟然都是说不清抓不住的愁绪。一双桃花眼明明灿若寒星，却是满含隐忍。
　　楚冉负手立在夜风里，沉眼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未见还在院子里的两人。不言，不动。
　　明明见着她被人抱了进去，都在这里等了一宿了，却是一步不能动。
　　便是面貌都遮住了，只是一行一动之间，一双眉眼，如何能遮得住自己寻了将近三年的人。
　　苦寻了整整三年，不惜入朝堂以招揽耳目。整整三年，每次夜半醒来，总是闪过那双眼睛，她衣衫不整地从床上摔下来，回头看自己一眼，便推门而去。
　　没有一句言语，只一双眼睛，清清楚楚，干净得没有一丝感情。再转头爬起来，踉跄地消失在夜色里，没有回头。
　　若是知道……若是知道那次几近变成诀别，自己又如何会……
　　掐指入肉，抬头望面前的房门，还是一步不能近。
　　近乡情怯，呵，如何能不怯！
　　三年岁月，自己捡回来的玲珑人儿，如今可是怎样了？
　　满头白发，满身泣血的绝凉，才是及笄的年纪，如此光景，谁可堪情。
　　想她那双冰凉的小手，自己当初若是握紧了，何至于此。
　　若是拦着护着，不让她和朝堂里的人搭上关系，就让她在东厢里自在悠闲一辈子，何至于此。
　　可会像当初一样，见了自己便笑入眉眼，不顾男女之别，一下便扎入自己怀里。
　　只是当初，如何当初！
　　便是冷嘲打骂也罢，只怕她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恭恭敬敬行礼叫一声“湘大人”，瞬时就将两人撇得一清二楚。
　　未明冷眼看这个还楞在院里的男子，面目却也不似自己听得那么可憎，倒是如何与这雪姬有了关系的，刚才她出言相护，可也是因为这个？
　　还在想，一声轻问却是从唇间溢出来：“湘大人？”
　　还未等众人回神，屋内竟是一阵飓风般刮出来个翠得要淌绿的身影，一下朝楚冉扑过去。
　　众人定睛看清，却是朱雀已经黏在楚冉身上，一身水缎碧绿，衬着月色，幽得似一汪深潭，直叫人陷进去。
　　朱雀不管吓得定住的众人，两手一抱吊在楚冉身上，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闭着眼睛一直在说什么。
　　楚冉已经听不见了。
　　他两眼盯着屋内，月光如水，从敞开的门渗进去，溺了床上纤小的身影。一头白发铺开来，又亮又凉，窒人心魄。
　　女子早已转醒，侧头看像外面，一双眸子就锁住了月下院中的那个男子。
　　风吹竹动，光影斑驳，月下男子熟悉的面貌，一时间竟恍如隔世。
　　楚冉板直着身子，迎上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心中竟是狂喜。
　　无情，无性，一双眸子就这么干干净净地印着月光，沉沉看着，面上无笑。

作者有话说

　　我建议再回头看一下65章，因为改动过，不然这里连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