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荒凉 胭脂泪》荒凉

76、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

　　过了两日，竟然就是正经要把雪姬送过到三太子府里的日子了，月上玲珑里面的姑娘们都不知道什么事，胡乱哭了场，终是让雪姬笑着，全劝回去了。
　　素娥还哭着不肯走，从到了这里，就只有雪姬和她说得来话，舞倾也对她照顾，这般就走了，留自己一个可怎么办。
　　雪姬心里也清楚，拉着她的手好言相慰：“舞倾当初挖你过来，自然是看中了的，别管她平日里有些冷言冷语的，只要好好做，绝对是没有大事的。月上玲珑你也知道，再不济，留心攒点银子，总有个出路，别老是自己吓自己。”
　　素娥还哭：“雪姬，我们姐妹好歹相识一场，你若有了什么出路，便是留我在身边做丫鬟，也比这在风尘里滚爬的强。”
　　雪姬笑，隔着面纱素娥只看得见一双眼睛，清澈闪亮：“素娥，你记我一句话，风尘地如何，这世间便如何，勾心斗角，恃强凌弱，没什么更干净的地方。别被一时的名利蒙了眼，这可不像什么戏本折子里写的花花扇扇，当真生便是生，死便是死，自己的命自己捏在手里，凡事都斟酌些。”
　　素娥含泪点头，又看雪姬，明明是比自己还要小，偏又被东家那般捏着，别人看了眼红，自己在旁见着都知道，凡事都被推到前面去，未必见得好。今天要到三太子府里去，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又想那赶早去她房里，竟然见着青砖地上赫然一滩黏血，当时吓得自己都去了三魂六魄，她却只是笑笑：“几年前大病了一回，残着些病根罢了。”
　　自己也听大夫说过，她是伤透了五脏六腑，当初心急，用药过猛了，才弄得现在这般不得调理。当初听得心都寒了，刚及笄的少女，怎么把自己身子弄成这样，现在看她淡笑的眉目，清冷不沾一丝红尘。便猜她小小年纪，怕是吃过不少苦头的。
　　好不容易收了泪，素娥才哽咽道：“雪姬，你好自保重，十丈红尘皆空，终只有这条命是自己的，别太任性了。”
　　雪姬含笑点头，又磨蹭了两三句，终还是被人劝上了青花小轿，终于告了别，垂帘让轿夫抬起来走了。
　　素娥自己揩了揩眼泪，呆望了半天，也转身掩门回院了。
　　小巷街上顿时冷清，不知从哪片檐顶上翻下来个人影，黑色紧身衣衫包得浑身上下都不透风，瘦削精悍的人站在笔直的巷子里，静静地看着那两人的青花小轿，摇摇晃晃，慢慢消失。

　　颠簸了半天，终于到了三太子府门前，却又是一个转弯，拐到了后面的偏角侧门，才叫一个老妇开了门给放进去。
　　又走了些时候，一直静静的轿外开始热闹起来，筝弦锣鼓，花枪袖箭，不时有嗔言笑骂，好不热闹。
　　小轿摇摇晃晃抬进去，终于停在账房外面。
　　雪姬自己打帘出来，向里面去见过了管事，倒也和泰客气，吩咐了一回，便安排雪姬同戏班住一个院里去，到时再会有人来安排着联系什么。
　　雪姬只笑，全部应下来，无事便退了出来。
　　顺着指点走到后院，便见安排给自己的厢房里都堆上了行李，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走到极里面，找到一只竹蔑七角却司笼，里面一只茸茸的雪球拱来拱去，见她来了才停下来，抬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她。
　　雪姬没有开笼门，却是寻了张白毯盖起来，笑道：“还要弄行李呢，你可别出来造反。”
　　话没说完，门外却是有动静，雪姬留心了来时一路上都无人，不由抬头朝门看过去，却还是上着戏装的一个小孩站在门口，一点也不怕生，细细地打量着她。
　　雪姬也不动，静静笑着看回去，却也不说话。
　　雪球似是一拱笼子，白布下猛地一颤，雪姬回头轻轻笑斥道：“畜牲，安生着些。”
　　见它没了动静，再回头看，那小孩却跑得不见了。雪姬轻笑，也不再管，弯身开始弄行李了。

　　直到月上西梢，追月班才断了练习，收拾卸妆，逃不过的是晚膳时段。
　　未甘是戏班里最小的徒弟，他匆匆抹了面上的油彩，还花着脸就要冲得去吃饭，却被未央一把拉回来。
　　未甘心里猜到了，扭扭身子就要跑，未央却不理，一下将他拎到面前：“先前和你说的话，可记得？”
　　“不要！”未甘嘟着嘴耍性子，“我说了不要，那是白发魔女，师哥你可知道，我若去了她便会把我剥皮吃了。”
　　未央一捏他嫩嫩的脸：“那姑娘若要吃你，上回还能让你回来？别让人家以为我们都是一般没规矩的，给我去请了那姑娘来吃晚膳。”
　　未甘还是扭来扭去：“不要不要，师哥你那么想见她不如你自己去好了，你皮老了，她一定不要吃的。”
　　未央哭笑不得，一不留神让他在手上虚咬一口，手一抖便让他跑了。
　　未甘颠颠地跑出院去，笑得眉眼都没了，没了还回头来喝一句：“师哥，你要去见她也快着点，我可不帮你留饭。”
　　未央笑着看他没头没脑地跑出去，碰得一下撞到树上，闷地摔个四仰八叉，听见后面的笑声，刷得爬起来，连拍灰都来不及，一溜小跑就逃了。
　　过了好半天未央才止了面上的笑，摇摇头细想了一回，还是要去叫上偏院的那个姑娘。虽师傅早跟自己说了，可今天未甘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过去，怕是太唐突了，总要去说说清楚才好。
　　这么想，就往偏院走，进去了才发现，四扇房门居然是洞开的，一时便也忘记了姑娘闺房的规矩，走上台阶去。
　　屋里没有掌灯，黄昏时分一片暗，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赤衣女子，果真是雪发如瀑，清冷不沾一点红尘。小小的少女身形，弓着身子想要将箱子赛到床下去，却不知被什么卡住了，怎么推都不动。
　　未央刚想要上前帮忙，却见她一下直起身子来，居然伸出脚踩着箱子往里推，刚动了一下，又卡住了，还听得什么东西被挤碎的声音。
　　她却不管，三踹两踹地把东西踢进去，再将床罩垂下来，舒一口气，算是弄好了。
　　原本见了那一头白发诧异，现在再看，不过也是一个女孩罢了，只是小小年纪，不知遭了什么变故，也要这般出来谋生存。
　　想着想着，不由以手叩门，啪啪几下，终于让雪姬回过头来。
　　刚整完一屋子的东西，雪姬还有些喘，直到敲门声响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过去，居然是个纤瘦的少年站在那里，再合着光仔细一端量，倒也是七分俊美三分刚练，面目眉角都柔，眼神也清澈，脸上是毫不保留的笑。
　　未央自然也是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少女，可惜大半的脸都被块纱巾遮着，只能看见一双清冷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谭，什么都印不出来。他反倒有些疑惑，这样的眼睛也是少女该有的？
　　雪姬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未央突然记起了未甘的话，以为她是怕生的，生怕唐突，赶紧揖礼：“在下未央，是戏班的人，听师傅说姑娘刚搬来，才来请去用晚膳。”
　　那女子听了他的话，眼睛里突然闪一下，瞬时就笑开了，启唇吐言，声音清冽：“我本无名，东家唤我作雪姬，想来该是叫雪姬了。”
　　未央看着她的眸子一时闪神，竟然觉得那面纱下面，定是倾绝众生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