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容笑走得很快,也很急,她回到客栈取了马直接出城。她第一次这样慌张,因为一个她本不该知道的秘密。习惯使然,在花满楼和金九龄站在她身边时,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两人。花满楼英俊坦荡,而金九龄迎上她的视线先是目露惊诧,接着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话也很少。
起初,容笑对此未作他想,然而金九龄与陆小凤谈话时,她终于恍然大悟。这张脸、这个声音、这种感觉都太熟悉了,尽管与绣花大盗并不完全相同,但两人的行动和言语总有几分相似之处。容笑猜测绣花大盗是许鹫的人,却没想到他竟是金九龄。一个金九龄,反而比一个大盗更可怕!因为金九龄无论是智慧还是武功,都是上乘,更何况他作为天下第一名捕,知道很多旁人都无法知道的事情。如果要找一个熟知皇城结构,又能及时掌握京城内各种消息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金九龄一人。如果他是许鹫的人,如果他是平南王的人……朱景仪的那些小动作,又怎能瞒得过去?
沉思的容笑忽然握紧了缰绳,因为在前方一条羊肠小径上已经站了一个人。一个着一身紫衣的姑娘,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容笑在她身后停下,她便转身,向着容笑莞尔一笑,轻声道:“容姑娘,好久不见。”
容笑颇为诧异地望着她,忽而苦笑一声,道:“原来,你投到了他的门下。”
紫衣女子仍是笑:“公子智勇双全,将来必成大器,我跟随他,是我的幸运。”
容笑摇摇头,道:“不必多说,拔剑吧。”语毕,容笑已经从马上下来,慢慢地拔出了剑。长青剑剑身轻且薄,却坚硬难折,在这一泓秋水般澄清的月光之下,随着容笑提起剑的动作,泛出一道银色的寒光。
女子赞叹地看着那把剑,道:“我曾见过它。”
容笑道:“我亦记得你的剑。”
女子也是缓缓将自己的剑拔出,她的剑身要厚一些,剑身墨黑,即便在月光下也没有显出丝毫光泽,内敛、沉稳。
容笑叹道:“天下再没有比它更合适你的剑。”
女子抿唇一笑,道:“天下却没有你配用的剑。”
容笑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然后容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子神色肃然,缓缓吐吸,忽然提剑刺了过去。容笑不敢怠慢,她深吸一口气,也是刺出了自己那一剑。
女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剑,就在那柄剑将要刺入容笑咽喉时,容笑忽然动了,她微微弯了一下腰。她的剑,便像一阵温柔的春风,从下轻轻扫过女子的面颊,然而就是这股春风在途中骤然改变了气势,毫不掺假的杀气让人心生畏惧。即便如此,容笑的动作仍然带着说不出的柔美,这样的差别使得她和她的剑在此时此刻显得异常怪异。
容笑向后退了半步,手腕微微一转,剑尖向着女子的脖子划了下去。女子一惊,亦是退了半步,险险躲过。容笑向她笑笑,足尖一点,剑尖一挑。女子也在此时再度刺出一剑。
容笑没有再退,她看着自己的剑,然后将它收了回来,溅出一串血珠。她轻轻震了震自己的剑,血珠从剑上滚落。女子瞪大着眼睛向后倒去,手中的剑也“铿”地一声落在地上。容笑归剑入鞘,又弯腰拾起女子的剑,将它收入女子腰间的剑鞘内,道:“它本是最适合你的剑,你的心却已经改变。”
女子佩剑的腰侧,还挂着一块铁制令牌,令牌上有一个“玥”字。容笑皱了皱眉,心里很是疑惑,许鹫从来不弄这些罗嗦的东西,这令牌是谁的?莫非她刚刚所说的“公子”,不是许鹫?世子名朱琰然,名字里并无“玥”字,这女子想必也不是他的手下,至少,不是直属的手下。容笑想了想,取下令牌收入怀中,继续赶路。
直到身后传来利剑破空尖锐的刺鸣声,容笑一直空白的脑子里才忽然转出一个念头。也许这本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却因为她和许鹫莫名其妙地搅在了一起。她没有去接那柄剑,她只是以最快的速度翻到了马下,又退到了一边的树丛里。她的袖口被露水沾湿,她却浑然不觉,因为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或许是她至今为止遇上的最强的对手。
金九龄。
容笑不敢轻举妄动,金九龄刺了一剑之后也收手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望着容笑的眼睛,忽然开口:“你已经认出来了。”
容笑低声笑道:“我也已经后悔了。”
金九龄哈哈大笑道:“你为什么能认出来?被我刺瞎的人中有许多是我的朋友,却没有人能发现。”
容笑一只手抚上下巴,偏了偏头似乎是在思考,然后道:“也许是因为你对我太具威胁性了,我总是忍不住要多观察你一点。”
金九龄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回答,他继续追问:“你是青衣楼的人,难道不怕被陆小凤发现你的身份吗?”
容笑愣了一愣,没有料到金九龄会知道这么多,她顿了一顿,道:“因为陆小凤是个混蛋,却又是个坦荡荡的混蛋。”
金九龄忍俊不禁,却没有再说话。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利剑再度刺出,令人寒入骨髓的杀气铺天盖地笼罩了容笑。容笑拔出了剑,她每一剑都像是柔美的舞,却总能化解金九龄的杀招。
金九龄忽而叹道:“长青剑翩然若仙,名不虚传。”
容笑笑答:“金九爷也不负第一名捕的名声。”
金九龄道:“你难道非要和我作对?”
容笑怔了,咯咯笑道:“难道九爷还想留我不成?”
金九龄道:“我只怕留不住。”话音未落,剑势陡然再起。
已经化成一道利光的剑直向双目刺来,容笑已经无处可退,她闭上了双眼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准备迎接这一剑。
剑逼近,容笑甚至已感觉到了剑上的凉意。容笑身处的树丛里突然窜出三条黑色人影,人影一出,即甩出数十个泛着蓝光的飞镖。金九龄只能躲,他的杀气消失的瞬间,容笑睁开了眼睛。她双目都望着金九龄和他的剑,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
灵犀一指!
金九龄惊诧地望着她,右手用上了内力想将手抽回,却发现容笑的两指竟将剑锋夹得死死的,这一指的功力也许已经和陆小凤不相上下。
容笑绽出一个带有几分得意的笑容,金九龄只能道:“是我小看了你。”
黑衣少年落在容笑身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看着她。容笑双指一扭剑锋,与少年同时疾退。金九龄收起剑,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身影隐入黑暗。
朱景仪端坐在大堂最上的一张太师椅上,左右各戴一支双蝶飞舞垂珠金钗,着一身大红双凤齐飞华服,明明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皇家的气派却没有减掉丝毫。
她本来在闭目养神,但是容笑和少年同时穿过回廊、踏入大堂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朱景仪似笑非笑地望着容笑,容笑见她如此,颇有些气愤地说了一句:“郡主当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朱景仪认识容笑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她知道容笑多少能从手下的行动中看出点什么,所以她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不多不少,保命刚好。”
容笑不语,朱景仪对黑衣少年招招手,道:“我一直没有向你介绍,这是裴兰卿。”
容笑霍地将脸转向少年的脸,惊诧道:“裴兰卿?”
裴兰卿是青衣楼一百零八位楼主中的一位,擅易容、暗器、蛊毒,父亲是江南的一个普通书生,姓裴,母亲是当年誉满江湖的毒仙子兰君。裴兰卿是霍休亲自招揽的人才,也是容笑唯一不曾见过的楼主。
朱景仪似乎对容笑惊诧莫名的反应很满意,道:“许鹫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从裴兰卿这里就出了岔子,他以为霍休的财富、情报网都已经掌握在手里,但我随时都能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容笑的瞳孔紧缩,她望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朱景仪,低声问:“一百零八位楼主,难道全是你的部下?”
朱景仪道:“只有八十九位,但已足够。”
见容笑沉默,朱景仪从太师椅上起身,缓步走到容笑面前,道:“除非一个人永远都无籍籍声名,否则他必定会与朝廷的事有所牵扯,不管是为了什么,也不管结果如何。一个人既然活在天子的土地上,就要忠于天子,为天子效力。你是如此,天下江湖人都是如此。”
容笑却觉得背后发冷,江湖、朝廷,看似两不相干,江湖人一直以为只要没有大的乱子,朝廷都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知道即使只睁着一只眼睛,朝廷也能将他们的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即便只有八十九位楼主,也已经是八十九位一流高手、是八十九张铺天盖地的网,哪怕皇上要江湖从此寂静无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也许皇上甚至知道方才陆小凤说过的每一句话,而叶孤城……皇上自然也能知道他为何而来。
她心念一转,想到了小南。小南死得太快太突然,难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容笑怔怔地望着朱景仪,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朱景仪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却不开口,也不回避她的目光。容笑转身就走,踉踉跄跄,裴兰卿想拦住她,却被朱景仪阻止了。
朱景仪先是叹了一口气,又胸有成竹地笑道:“如果她还愿做长青剑容笑,就一定会回来。”
已是卯时,容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耳边隐约还能听见远处小吃铺子传出的吆喝声。她循着声音找到一家馄饨铺子,在桌边坐下,叫了一碗馄饨。
容笑第一次带着小南一起出任务时,刚到镇上,小南就找了一家铺子要吃馄饨。那时小南只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孩子,馄饨上来了还会默不作声地把她碗里的葱花都挑走。
小南喜欢吃馄饨,容笑不喜欢吃葱,不管长到多大,只要两人同桌吃饭,小南都记得她的喜好。
容笑喝了一口汤,却吃进口一小段葱,嘴里苦涩,木木地嚼着混沌,恍惚间看见少年模糊的身影——伸出一双筷子来挑走她碗里的葱,在少年离世时并未流下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决堤。容笑捧着馄饨的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