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伶》桃小妖儿

24、花祭

　　夜静静的，屋里的灯还亮着，雪曦站在门外，望着这个属于她的家，此刻也是心烦意乱。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么美好却又残酷，她的丈夫在这个屋子里，再晚也守候着她归来，程雪曦的心中满是歉疚。
　　冯默熬了些稀粥放在桌上，见雪曦回来，便唤她坐下，他依然是那么体贴平和。
　　“雪曦，怎么这么晚回来，我等了你好久，怕你饿着，给你熬了点稀粥。”
　　“家里米又不多，怎么不省着点。”
　　“你的胃不好，我身子壮少吃一点儿没事，别把自己饿坏了。”
　　程雪曦看着冯默，推过手中的碗：“我不饿，真的不饿，还是你吃吧。”
　　这些年，他爱护着她，照顾着她，可她却始终对他十分客气，周围的人都说冯先生两口子真是相敬如宾，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的哀楚。
　　他要的不过是温婉缠绵，要的不过是柔情蜜意，可她的宁静和平和之下总让他感觉冷漠和疏离。
　　夜晚，他起身看她睡觉时微蹙的眉，仿佛有说不清的心事。他想用手帮她熨平，却不经意将雪曦吵醒了。程雪曦望着冯默，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他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痛楚，他终于问道：“雪曦，你爱我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抵着雪曦的头，看着她的眼睛：“我要你说，你是爱我的。”
　　她无法回答，只是想挣开他的怀抱：“我累了，快些睡吧。”
　　冯默再也忍受不了，他从监狱之中将她救出，他为她抚养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为了她宁愿忍受一切艰苦，只是想听她说一个爱字，为何就这么难？他突然发了疯一样的想要亲吻雪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雪曦，她被他紧紧压着，他的吻疯狂地向她袭来。她感到一阵惊恐，努力想要推开他，可他的力气这样大，让她动弹不得，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似乎想要的更多，她无法反抗，只是感到一阵绝望，眼泪扑楞楞地往下掉落，直到他的唇碰到这泪才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冯默看着床上抽泣的程雪曦，终于停了下来，凄然说道：“我以为我只要付出了足够多的爱，总能打动你，让你真心实意地爱上我，想要和我在一起。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不论我做什么，也得不到你的心。今天，我一直跟着你，看到你疯了一样冲到他的军营，你知道我有多么痛心吗？不论他曾经怎样地伤害你，你念念不忘的始终是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回到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身边？”
　　“你一直……跟着我……”
　　“雪曦，”他悲然拂过她的脸庞，“你看我多么可怜，这么多年，明知不可能，却仍在乞讨你的爱情。”
　　程雪曦不忍见他这般，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给不了他任何承诺，唯一能报答他的只是留在他的身边。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我不会跟别人走，不会弃你而去。”
　　“真的？”他抱住她冰冷的身体，“你是真心要留在我身边？”
　　她点点头。人生之中有许多无奈，有许多舍弃不了的东西，今生她只能选择守在冯默的身边。
　　睿轩，若我们来生还有缘相见，你我一定不离不弃，好吗？

　　蒋睿轩身负重伤的消息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而他则在这假消息的掩护之下重新部署一次新的进攻。
　　“日军猖狂，不过他们颓势已现，这一次他们以为我方一定阵脚大乱，定会放松警惕。我们将在明天夜里，发起一次进攻，目的直袭日军的粮仓和弹药库，断他们的后路，再直捣大本营！”
　　蒋睿轩意气风发，与前几日的颓靡判若两人。方师长问道：“副司令看来踌躇满志，而且心情也很不错，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高兴。”
　　蒋睿轩掩饰不住笑意：“我自然高兴，只要这一仗胜了，洛北就能收复，就能还百姓一个好日子。”
　　雪曦，我要证明给你看，只有我才有这个能力保护你，给你安定的生活。

　　这一仗，蒋睿轩兵起神速，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他在营中运筹帷幄，再加上刘司令调拨了一个师过来增援，此仗仅用了四个小时便结束了战斗。得到大捷的消息，蒋睿轩喜不自胜，他第一个就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给雪曦听。
　　第二日，整个城中便传出了日军溃退，我军大胜的消息。整个洛北的百姓都兴高采烈，一些城中的望族还送来了贺礼，溢美之辞也不绝于耳，无非都是一些赞蒋副司令少年英雄，用兵如神的话。
　　蒋睿轩应付了一会儿，便交待警卫员让几个师长来应酬。自己悄悄溜出了军营，他来到程雪曦的家中，高兴地喊道：“雪曦，雪曦，你在吗？我打了胜仗。”
　　程雪曦并不在家中，只有冯默一人坐在庭院中，他望着兴奋得像孩子一样的蒋睿轩冷冷说道：“恭喜司令，洛北大捷，击退敌军，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见到冯默，蒋睿轩本来灿烂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一张脸又沉了下来：“冯先生，怎么是你？”
　　冯默冷笑了一声：“司令这话真是可笑，这里是我的家，我没问司令怎么在这里，你倒问起我来了。”
　　“既然冯先生在这里，有几句话我倒是想跟你说。”
　　还没等蒋睿轩开口，冯默便道：“你想让我离开雪曦？”
　　蒋睿轩见他说了出来，也便直言不讳：“不错。虽然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但你应该明白，我和雪曦是真心相爱，你强留她在身边，你们都不会幸福。只要你肯离开雪曦，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冯默哈哈大笑，那笑声中竟透露出那样的悲凉：“幸福……我的幸福……蒋睿轩，这么多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雪曦，明明是我一直在保护她、爱惜她，可她的心里却仍只是有你？若是你从未出现，若是她从未遇见你，如今一定不会是这样。我做了她五年的丈夫，可却从来没碰过她一下。我知道她是为了报答我，可怜我，才肯嫁给我，新婚之夜，我那么渴望想要得到她，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可是她哭了，哭得我不忍心再去碰她。我知道她不愿意，可我敬她、爱她，只要她不是心甘情愿，我就不会去伤害她。”
　　蒋睿轩心下动容，说道：“冯先生，我真的很感激你一直待雪曦那么好。可是勉强是不会幸福的，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找到了彼此，你要是真的爱她，就放了她，成全我们吧。”
　　“绝不可能！”冯默大声喊道，“她可以不爱我，但是至少她在我的身边，我永远不会放手，永远！那天我看见她去军营找你，我嫉妒你，疯狂地嫉妒你，凭什么，你伤害了她，丢弃了她，离开她六年之后还能让她这么爱你？还有那个孩子，我也嫉妒他。雪曦到这里后的半年就生下了他，那是你的孩子……”
　　蒋睿轩惊道：“什么……雪曦生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死了，一年前就死了。那个孩子长得真是像你，那眉眼、那神情都和你一模一样，我常常看到雪曦对着那个孩子掉眼泪，他在一边玩耍的时候，她就怔怔望着他出神，我知道她不是在看孩子，她是在想你。那个孩子虽然跟着我姓冯，可我恨他，就像恨你一样，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你的阴魂不散！他四岁的时候在河边玩耍时，失足掉到了河里，那水并不深，我本可以救他起来，可是我没有，我只是看着他在河水中挣扎，然后慢慢淹死……”
　　蒋睿轩愤怒地看着冯默，额上的青筋暴现了出来，他的儿子，他和雪曦的儿子，居然就这样死了。他从未见过一眼，从未享过一天的天伦之乐，正因为他的嫉妒，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死去。他拔出了枪，对着冯默：“你这个混蛋！他只是个孩子！你口口声声说爱雪曦，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冯默突然从蒋睿轩手中夺过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我这一辈子的爱就是雪曦，我虽然得不到她的人和心，但也不会让你得到，我要她一辈子都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轰然的枪声响彻了天际，也震住了门外的程雪曦。眼前的这一切让她不敢相信，他的丈夫对着自己开了一枪，那四溅的红色血液模糊了她的眼睛，临死前，他微笑着望着她，那笑有些凄凉，有些悲怆，又有些诡异，她颤颤栗栗地走到他的身边，满地汩汩的血液，让她惊恐，让她晕眩。
　　蒋睿轩也被冯默的举动惊住了，他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他是故意的，他要雪曦负疚悔恨，他宁死也不肯放手。
　　“雪曦，”蒋睿轩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他……他为什么要死？”她的声音打着颤，那是害怕，是惊恐，更是绝望。
　　蒋睿轩将雪曦轻轻揽向肩头，拍着她的肩。从此往后，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爱她，而她也只剩他一人了。
　　程雪曦将冯默葬在了山头的坟地上，这个倾尽一生爱她的男人，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雪曦，不要难过了，既然他活在这个世上也不快活，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程雪曦哽咽着对蒋睿轩说：“那一晚，他看见我从你的军营中出来，心里一定已经有了死的打算。这些年我虽是她的妻子，却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爱，他虽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
　　“雪曦，你不要太自责。如今，敌寇已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生活，我们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冯默死的时候还告诉我，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好吗？”
　　瑾瑜的坟就在不远处，蒋睿轩站在坟前不由簌簌流泪，他曾有过一个孩子，虽然他不曾见过，但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他抚着墓上的名字，说道：“他不能姓冯，该跟我姓蒋，明天我叫人来换了它。”
　　他紧紧握着雪曦的手说：“雪曦，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后天军队就要撤出洛北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程雪曦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微笑。
　　“那我后天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

　　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蒋睿轩的眉目一如当年，流转于她心间，若人生只如初见，又何须伤感离别。
　　大军开拔之日，他如约前来接她。
　　程雪曦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画了很美的妆，颈中的玫瑰吊坠在阳光下也璀璨夺目。蒋睿轩轻轻握住程雪曦的手：“雪曦，我来接你了。你相信吗，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快乐过，失而复得的感觉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从此以后，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的爱你，将这个世上所有的宠爱都给你，不会让你伤心难过，受一点儿委屈。我们还要生很多的孩子，很多很多，将来等我们老了，可以被他们团团围着。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们可以牵着手坐在一起，看夕阳西下，你说好不好？”
　　他快乐的像孩子一般，程雪曦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满是笑意的脸。
　　“睿轩，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只是雪曦，你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好的样子？是不是累了？”
　　“睿轩……我突然想起洛北那条小径上的樱花，该是到了花期了，你帮我带些回来，好吗？”
　　“好，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望着蒋睿轩远去的身影，程雪曦的心中充满了留恋。
　　睿轩，这一世，我注定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人生在世，不能自私地活着，我答应过冯默，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跟别人走，都不会另嫁他人。我欠他的恩情，也欠你的爱。
　　睿轩，你曾说过相濡以沫，但我们总无法预料以后的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服下的毒药，药性开始发作，程雪曦觉得眼皮很沉，像要闭上一样。蒋睿轩的背影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
　　今年的樱花开得真美，只是再美的花也都会有凋谢的一季。就像我一样，在你的生命中，来过了，又走了。
　　睿轩，来生若是我遇见你，你还会记得我吗？
　　她的眼睛终于沉沉闭上了，那远去的背影是留在她脑海中最后的印记。
　　睿轩，天涯海角，唯望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