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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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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知了在树上叫个不休,外面的日头老高,照在地上都是白花花的,看门的狗子都伸出舌头喘个不休。
这个天没甚人肯出门的,商贩们生意都是不太好的。这桃花觞开了门也没什么客,因为店堂里很热,角落也没放冰块,老板娘实在太抠门了。于是这天,桃花觞里就只有一个老板娘半死不活地趴在柜台上,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门槛,仿佛那离了水躺在滩上的死鱼,眼珠子动也不动,没半点生机。
但从某些细节来看,她大概还是活着的。比如她的胸口在起伏,很明显是喘着气儿呢。比如她的额头鬓边还结着汗珠,有些还沿着脸庞往下滑,很明显是在流着汗呢。比如她嘴角还在隐隐抽搐,从嘴型看很明显是在骂娘。
然后,她终于扛不住了,拎起旁边的一小坛烧刀子准备往头上浇,想想看还是忍住了。她从衣襟那里取下一方帕子沾了那坛最最便宜的酒往自己的脸上、手腕上、耳后擦拭着。= =
嘁~又不是发了甚大财,拿这么多酒当头浇下去多一会儿就干了,凉快不了一会儿还浪费钱财。作甚孽啊!我默默地想。
这几天我大抵都是这么过来的,在那暑热的绝望中苦苦挣扎着……国丧其实并没有实行三个月那么久。只因那太子荒淫竟然在国丧里要求娶妾,皇帝也还是心疼自家小孩多一点啊,罚了点俸了事,又说什么国丧三月严重影响了国民生计就将这所谓国丧改为一个月。一个月过去后已经是五月。五月的白天哪能有什么大生意,家里稍微富裕点的都不这么愿大下午出来摆摊的,这些天也就是晚上出来纳凉的人还稍多些,夜市上的小商贩的生意还好些罢了。
很无奈啊……老板娘我正在坐吃山空。好在笑半仙滚蛋了,桃花觞少养了一个人。
半个月前的某天,我说:“笑过,你走吧……”
于是那超脱出尘的笑过半仙很超脱出尘地挥了挥衣袖就这么走了。他只留下了那么一句话,不,实际上是一个字——“好”。
那绝对是相当无情无绪,相当淡然超脱的一个字。我以为他好歹会伤感或者恼怒一下的来着。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了,半仙真的一点依依不舍都没有么?
唉……
于是十天前桂花糕他媳妇儿生小猫也是她自己生的,只因为没了那一切都略懂略懂的半仙指导。再然后隔壁街的呆滞眼神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捧着两只小猫和她家的那只母猫绿豆酥走了,只留下了一脸怅惘的桂花糕和一脸惆怅的老板娘守着另外两只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猫。
“桂花糕~”
桂花糕抬起头,伤感而装13地回了句:“喵~”然后撇过头,转身步履蹒跚仿若不堪重负般地走了。唉,啧啧,那个背影啊,好生黯然。
唉,半仙走了。唉,没好吃的了。唉,又要去对门蹭饭了。
然而,谁走了日子都得继续。桃花走了是这样。笑过走了也是一样。
只是这夏天也太难过了。
“老板娘~”楚望敲敲柜台,“照旧。”
“噢。”
一阵沉默……
“老板娘。最近生意怎么样?”
别明知故问了喂,还不是要问桃花。“楚望,别问桃花的事儿了。我真不知道。他走了。”
“噢。”
“楚望,你别老问我这些了。我没杀人放火什么的。桃花是自己走掉了,不是被我杀人灭口抛尸了。他消失三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不是你期待的大案子。”
“噢。”
能说点其他的么?能明确表个态么?
“老板娘,我知道你没有杀人放火。”
“噢。”
……这算是传染么?
楚望丢下银子的时候问我:“老板娘,你认识楚朝颜么?”
“不认识。”
他笑了:“那颜曌呢?”
朝颜,颜曌。啧啧啧,这女人还真不会起名字。朝颜这名字那么活泼美好,怎么就非要改成这么不伦不类的颜曌呢?
“噢。你妹妹啊?你来给她报仇是不?来来来,”我指着脖子,“砍啊,砍了我!照这儿砍!妈的,我就莫名其妙了。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报什么鸟仇啊?我怎么碍着她了?”
楚望沉默,然后说:“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但小颜说,是你在糕点里面下了毒害她。我不确定是不是如她所说。因为我觉得你不像那样的人。但我找不到桃花,没办法证明这件事。是你做的么?”
我才懒得听那种屁话。但作为兄长,至少他没相信颜曌那个鸟女人的一面之辞,我觉得他人品倒是还行的。
这么热的天,我连辩解都懒得,人一急起来就容易热就容易流汗,多伤身啊,所以我直接拍拍桌子说:“找的钱拿走。滚吧。”
我什么时候下过毒?嘁~我顶多只有麻药和泻药,毒药这种高端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能拿得到了。
舒姝蹦蹦跳跳地进来,看到楚望的时候难得忸怩了一下,喊了声“楚大哥”。楚望的眼神蓦然温和了下来。
啧啧啧,感情楚先生来缉凶还顺便沾花惹草了?
楚望跟舒姝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舒姝留在我旁边一直在说自己又躲着爹娘看了多少多少话本,然后又给我巴拉巴拉地说卫灵公和弥子瑕公子朝的奸、情,安陵君和楚宣王的奸、情,潘章和王仲先的爱情……
总之,各种断袖……
小姑娘现在怎么都迷那断袖男人呢。我趴在那儿郁闷了一会儿思绪就转移到别的事儿上了,比如——
颜曌中过毒?她还怀疑是我下的?怪不得那颜曌小妞在奉城遇到我一副阴不阴阳不阳的鸟样子,一口一个“贱人”地喊着。
话说,我什么时候给她下毒了?
妈的。被人诬陷了心里还真不爽,我趴在那里就越来越烦闷,旁边还是嘴停不下来的小姑娘,我只恨不能把摆在面前的什么账簿算盘瓦罐全都扫到地上去。
趴不住就干脆站直了,百无聊赖中拿了根筷子敲着那小瓶唱着小曲儿:“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舒姝瞪大了眼睛:“晚照姐姐?你还会唱越地的小曲啊?”
我得意了,啧啧啧,随便来一嗓子就把小姑娘镇住了,也成功地让她闭上了嘴。
“那是。想当年你晚照姐姐闯荡江湖的时候啊,你还在街口吃糖葫芦呢。我什么曲儿不会啊,街头要饭的那小讨债鬼唱的《莲花落》都能来一嗓子来着。”
舒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哒?那你唱给我听吧。我不听《莲花落》,我要听别的。”
“别的?好啊。”
鬼使神差地,我开始唱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小丫头好像很喜欢这支歌儿,我也喜欢。一字一句,就像在秋天的江水里浸过,听着就觉得是极凄清极凄美的。唱着唱着就心就静下来不少,也凉快了不少。
这曲儿还是笑过在山间唱过的。至今我都记得,他的嗓子就这么轻轻柔柔的,像城外的溪水缓缓流过似的,很舒缓很清新,感觉就像睁开眼就能看到满眼花开。
唉。笑过也走了。好在这首歌又不是只有笑过会唱。
过了一会儿,舒姝也趴在柜台上闷闷地说:“晚照姐,笑过哥哥走了生意差了不少哎。”
是么?抽搐不已。亏我还以为是国丧和天热使然……
嘁~以前没他在的时候我也是赚的啊。更何况现在我还狠狠收拾了那碧姐儿夫妻。就算跟他有那么十之一二的关系,那也没甚大事。
和舒姝约定好了去逛夜市,我早早就关了店门,待戌时才和舒姝一起步出小店。
夜市上,灯如昼,人群熙熙攘攘挤来挤去来来往往密密麻麻看得人心生烦躁,但有那晚风吹拂却是没白日里那么热的,加上两边卖的那些小玩意儿也还是有趣的。
可惜笑过走了,不然一边赏景一边纳凉一边有美男相伴,着实是件分外惬意的事情。
呸呸呸,没什么可惜的。那种危险人物有毛可留的。我娘曾经曰过,生人勿近。
舒姝那双眼睛不断在人群中搜索着美男美女一面还在评论:“嗯,这个男的好看,弱柳扶风,绝对适合当卫灵公那样的人的男宠了。嗯,那个男的也不错,绝对配得上弥子瑕那样的小男人。哎呀!那个男的好俊俏啊!……”
我已经言语不能了,扶了扶额说:“舒姝啊,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舒姝小妹妹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胳膊着急地说:“不是啦!绝非凡品啊!真的很漂亮。你快看嘛!”
绝非凡品?我顺着她的指向一看,顿时虎躯一震——苏芷!
怎么会怎么会!我一度认为他是个长得稍微俊点的路人甲的。他居然出来打了第二次酱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