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裴]往事》笑杳

1、第 1 章

　　狄仁杰记得裴东来曾对静儿说过一句话，在他们三人决定同行鬼市之前。那句话是：像你这样的高官，当然不曾听说过鬼市这个地方。
　　因为这句话，当时狄仁杰转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正盯着静儿，笑容里有着几丝嘲弄还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感觉的裴东来，听着他平静地对静儿解释着鬼市，那语气里竟暗藏了几分阴暗。
　　那个时候，狄仁杰就确定，裴东来和鬼市，有着莫大的渊源。
　　而当两人一同移居鬼市之后，狄仁杰的判断便更得到印证。
　　东来对鬼市太熟悉。而在这里住的越久，他便越像是鬼市的一部分一般，完全融进了这里。
　　有时躺在床上，静静看着身旁那人偶尔颤动的白色睫毛时，狄仁杰总会恍惚地想，他对他的过去，根本是一无所知。
　　只是东来不说，他便不问。
　　既然那些过去是现在的东来的一部分，那么，他已经拥有了现在的东来，就也拥有了他的过去，他既然接受了现在的东来，那便自然也全盘接纳了他的过去。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紧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平静，却竟然不会无聊。
　　直到有一天，东来突然说，要跟他一起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自然不会是回去地面上。在赤焰金龟的毒解开之前，他们再也不能轻易回去那个地方。
　　东来说的出去走走，是在鬼市中四处逛一逛。
　　狄仁杰跟在他身后，看他熟悉地在重重迷宫一般的道路中自如行走，心中有疑问，却从不问出口。东来若是想跟他说，自然会毫无保留。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静默中走了不知多久，狄仁杰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穿过了大半个鬼市。
　　而到了某个地方之后，裴东来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狄仁杰说道，“到了。”
　　狄仁杰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他们似乎正站立在某个临于水上的阁楼之中。若是回到几百年前，这倒也是个雅致的所在。只是如今，能看到的都是黝黑的圆木，摇摇欲坠。
　　静默地回首看向裴东来，却发现他微微抬着头，闭了眼，神色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怀念些什么。
　　狄仁杰静静地等，等他开口，或者不开口，就这样离开。
　　许久之后，那人终于开始说话。他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狄仁杰忍不住又向四周打量一下，鬼市里永远都是阴暗的，黑色的岩层，黑色的建筑，黑色的水。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正撞见那人苍白的脸，一瞬间竟如同看到阳光一般，耀花了眼。
　　“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被扔在这里。是师父正好路过，看到快饿死的我，捡了回去，把我养大。”
　　狄仁杰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知道他并不需要什么同情什么安慰，东来足够坚强。
　　他说这些，只是想把这些告诉他，仅此而已。
　　“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鬼市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奇奇怪怪的人。加上师父又疼我，所以……”
　　“所以便养成了你爱欺负人的性子？”
　　狄仁杰笑着接口，裴东来转头瞪他一眼，却并没有反驳。
　　“师父武功很高，对我又是倾囊相授悉心教导，所以从小打架，我就未曾输过。”说到这里，裴东来转头睨了一眼狄仁杰，狄仁杰又是一笑，知道他想起了两人那唯一一次的交手。
　　“有时同人打架之后，对方气急的时候会冲我喊，无父无母，被亲生父母嫌弃的鬼之子什么的。”
　　狄仁杰仔细看他脸色，发现他竟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笑容里有着讥诮和傲然。
　　“明明技不如我，输了之后却只会逞口舌之利，这种人的话，我犯得着计较么。”
　　“当然犯不着，但是，你还是会在意。”
　　沉默了一阵之后，裴东来方才继续说下去，“我当时以为我不在意。可是等我去了外面，我才发现，那些话还是扎进了我心里。外面和鬼市不一样。那里的人都很正常。”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裴东来脸上又是一个带了讥讽和轻蔑的笑。“但是正常又怎样？无论哪里，他们都比不上我这个鬼市里出来的鬼之子！”
　　知道他定是受过不少委屈，狄仁杰心中微疼，却只是伸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以你的性子，定是要他们好看了。”
　　“那自然！”这几个字裴东来说的是豪气万千，但是仔细一听，却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那孩子气的得意。狄仁杰忍不住笑出声，如同看到一个顽劣却可爱的孩童一般，把头轻摇了几下，道，“我总算知道你这身傲气还有急躁性子是怎么来的了。只是东来，你当年为何会离开鬼市？”
　　“师父临终之前，让我离开这里。他说，我不该被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你师父很了解你。”
　　“是。他当日说，无论在外面经受了什么，都不准逃回来。我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若真要说有，那也只能是，我比他们都要强。”
　　狄仁杰心中微微一动，迟疑了一阵，终是问道，“可是，你如今还是回来了……”
　　“当日师父说，决不准我一个人回来。”说毕，裴东来侧头垂眼看着身旁的狄仁杰，笑容里有着小小的狡猾，“所以我带你来给师父看看，告诉他，我不是一个人逃回来的。”
　　微微一怔之后，狄仁杰忍不住摇头大笑，一直搭在裴东来肩上的手捏一捏他，便敛容转身，对着外面昏暗空间拱手作礼，朗声道，“师父，东来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他，您尽可放心！”说完，便是对着外面虚空拜了三拜。
　　再抬头对上裴东来时，只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瞟着他，“你怎么不说是我照顾你？”
　　“就你这性子，等你照顾我，咱俩哪天还不得被人打死了。”
　　“狄仁杰！你什么意思！”
　　“你看你看，脾气说来就来，我说的那可是实话。”
　　“狄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