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nar7

5、第四话 面具

　　其实将心比心，你早该知道，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因为你也有自己的面具。如果你看到一张笑脸，你就会觉得这个人很高兴，即使面具下面，是潮湿的眼泪。我没有想要揭开谁的面具。我愿意这样被欺骗。那是因为，我也害怕，被人看见面具之下，丑陋的自己。

　　***

　　不知不觉，石粼已经在巴黎生活了一年。然而石粼的法文几乎没有进步。那是因为，石粼的课程，居然是英文传授的。

　　石皓竟能做到一年里面没有任何的关心，甚至连一封电子邮件都吝啬起草。所以石粼万万没有料到，石皓会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而且一切这么的尴尬，石粼穿着凯风的大件衬衫，踉踉跄跄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石皓出现在眼前。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石粼有一下下的不真实感。直到石皓的背后跳出宛丘。是啊，宛丘。看起来变得更加精灵古怪的宛丘。

　　宛丘抓住石粼就开始寒暄，好像有饱满的兴奋。而石粼却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视线始终无法离开石皓，那是一种近乎呆滞的凝望。石皓的表情很严肃，有好像有一种厌烦。石粼依然抓不住他的思想。石皓打量着石粼，很快发现石粼眼光中露骨的想念，然后不自在地开始改变打量的对象。

　　在石皓走进房间发现床上的凯风之前，凯风已经自动出现在客厅——如果那个屁点大的地方可以称为客厅的话——凯风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衣衫不整地站在客人前，又或者他是故意的。

　　凯风知道石粼需要什么，是的，一年之间，凯风和石粼已经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对方的世界。

　　石皓用一种难以置信，甚至有些疯狂的眼神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然后他不管不顾在场的宛丘，指着凯风就冲石粼吼道：“这男人是谁？！”显然石凿并没有告诉石皓，妹妹到法国后寄宿在哪里。并且应该说，石皓也很配合地什么都没有问起吧。

　　石粼一脸铁青，僵在原地，笨拙地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凯风靠着墙微微眯起眼睛，姿势庸懒，有几分狂放不羁。哦？石粼，你还是退缩了？

　　话一出口，石粼就瞥了一眼凯风，她不希望给凯风任何的伤害。她不希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第三个欺骗他的人。她得到了凯风一个温暖的微笑，仿佛是谅解，还有一种沧桑。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沧桑。

　　看到那个表情，石粼没有得到宽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酸。她知道自己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凯风。

　　就在半年前的某一个晚上。石粼的好奇心为她敲开了凯风世界的大门。

　　石粼偷偷跟踪凯风到他工作的CLUB。却意外地发现，那是一个专属于同志的俱乐部。当她站在CLUB门口看见角落里弹着吉他的凯风时，她是多么迫切地想要让自己相信，凯风只是在这里打工，除此之外，和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石粼失败了。

　　凯风远远地看见惊呆的石粼，然后他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秘密了。

　　“你为什么……？”那天晚上，石粼在回家的路上，这样地问凯风。

　　凯风笑了一下。他本可以不作解释，继续我行我素。但是那晚凯风却意外地对石粼说出真心话。这些话，即使是凯风最亲密的“情人”也不曾听过：“小时候，我爸妈，没有爱，却一起。这种家庭，使我无法相信，男女之间，有爱情。”

　　凯风的中文真的怪异，有些部分奇好，有些部分却很遭。这样断续而简洁的描述中，石粼却感受到凯风内心的孤独和迷茫。

　　“后来他们都死了。”凯风说。

　　石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凯风。即使凯风道出苦水，石粼仍然觉得凯风是一个坚强到无法安慰的人。好像他自有他的自愈方式，任何人的尝试，只是一种可笑的自不量力。那一刻，石粼只是想把自己的真心话翻出来，自己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

　　“可是我相信爱情。”石粼说这话，并不幸福，因为，“但是我却爱上不能爱上的人。”

　　凯风嘲讽地笑了笑，倔强地抿了抿嘴，然后说：“这个世界没有不能爱的人。”

　　“可是他是我哥。”石粼很平静地说了出来。原来说出一个秘密，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突然间的冲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

　　凯风略微地怔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静，继续笑：“就算是你哥，也不代表，你不能，爱他。”

　　“是，我可以爱。不过不能光明正大，而且永远没有结果。”石粼渐渐有些激动了，“我很羡慕你能活得这么自我，这么潇洒。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管不顾别人的想法和感受。我害怕伤害别人的感觉。”

　　“所以，你宁愿，受内伤？”凯风的眼中突然有一些温情。

　　石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凯风第一次对石粼有种心动，就是因为她的笑容，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凯风会鬼使神差地说以下这番话，都是着了魔吧。

　　“你知道，你爸为什么，把你教给我？”凯风的话代着暗示。

　　石粼也是聪明女孩，自然明白，她也不避讳：“当然知道。”

　　“你觉得如何？”凯风问。

　　“我并不抗拒啊。我安于命运的安排。”石粼说，“不过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凯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倒也未必。”

　　石粼有些不解。

　　“你想不想试？”凯风问。

　　“试你会不会爱上我？”石粼又笑了起来，风情万种。其实石粼并不是漂亮的女孩。而且也不能像普通女孩那样活泼得耀眼。她是一个极冷静，甚至有些呆的人。但是又充满智慧。或者说，她是一个气质美人，唯一带有杀伤力的武器，便是笑容。

　　“你不觉得，有挑战吗？”如果不是知道凯风是同性恋，石粼会觉得凯风的口吻有些类似调情。

　　石粼再次笑了笑，说：“我愿意试一试啊。这也是你的挑战，希望你能让我爱上你。”

　　“一言为定。”凯风的又一个成语。

　　“一言为定。”做了约定之后，石粼打开了话匣，“其实我是再洗礼派的基督徒。就算你没有邀约，我可能也会想尽办法让你爱上我。因为同性恋进不了天堂啊。”

　　“我不相信，上帝。”凯风说，表情有些轻蔑。

　　石粼伸手捂住凯风的嘴：“和我在一起，你得相信祂。再洗礼派的规矩是，信和不信，不能在一起。”

　　凯风拉住她的手，挑衅道：“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那夜最后的画面至今仍在石粼的脑海中。其实那个时候石粼觉得，就这样也好。生活里再也不要出现石皓，就这样下去，她也会幸福。

　　但是她真的不是圣人。石皓又出现的时候，她的心意便不受自己掌控了。她甚至急于撇清自己和凯风的关系。

　　是，她和凯风没有发生任何事。他们只是试图像所有情侣一样，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很不幸地，什么也没有发生。并不是凯风真的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取向。而是凯风对怀中这个女子的心意太明白了。他不想自己和石粼，将来像他的父母一样，没有爱情，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在一起。

　　“那是怎么样！”石皓大声吼着。

　　石粼愣在原地，找不到任何的措辞。而凯风只是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宛丘上前去，挽住石皓，她的话语是一种提醒，看似无意却针针扎入石皓的心：“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妹妹大了，找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石皓看了宛丘一眼，脸色并不好。

　　石粼仿佛失去语言功能，只能一直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皓看起来很是生气，然而却没有再说任何的话，拿起行李转身就走。宛丘跟了出去，转身给石粼打了个pass。

　　石粼一心想要追出去，凯风却突然开口：“想追一辈子？”

　　石粼再次僵住，然后摊软在地上。凯风并没有上前去给个温暖的拥抱以示安慰。而是独自关上房门。

　　那巨大的声响，震动了一下石粼的心。

　　凯风贴着门的另一边，仰起头。心中默念着：主啊，这就是你给我的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