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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雪欲来③ ...

  •   “轲儿。”正思量着。爷爷便佝偻脊背,蹒跚的扶着扶手上楼来了。这几日为照料那男子,爷爷是茶饭不宁,面容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我几番劝他不必太挂心,但他却都是叹息着顾自言语。我起身扶住他,他凝视了我半晌,声音很轻的开口:“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爷爷只惦着顾公子,却冷落了你。”

      我摇了摇头说不打紧。

      爷爷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自小心胸就宽广,常得人赞叹。果真像你爹爹…只可惜凤然不在了…

      记忆中很少听到爹的名字。我使劲儿的回忆,却也只能记得城门上那高大模糊的影子。所有的印象便生硬的截止在那恍惚的影子上。

      “爷爷有什么话只管说罢。凤轲一定依从。”爷爷连日来的一系列不寻常之举在我这儿最终也快变成了寻常。自小他鲜少对我说客套话,铁定又是牵涉到那个人了。

      “顾公子的药…该换了…”

      果然不出所料。

      我微微一笑,没有当即答应,要让我做苦力,自然也要付出一些回报,我偏倚着头想了想,将这几天的疑虑一并问出了口:“爷爷。今日倘若不说明他是谁,凤轲是不会替他换药的。”

      耳边重重的一声叹息。爷爷神情严肃的望着远方的青山:“他是烟花山庄的二少爷顾墨沉。早年前顾凤两家交情便很好,逢年过节,庄主顾不斐也总是会亲自来问候。十六年前,洛阳被外寇进攻,你爹困在城楼,断水断粮,也幸得他搬来人马,才能击退外寇,保下洛阳。”

      这么说来,顾家乃是我们凤家的恩人。父恩子报,如今我也总算是替爹爹报答了顾家。思索片刻,觉得尚还有些地方不通,便又问道:“为何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那边的人再来洛阳?”

      “后来你爹娘死了。顾不斐投奔叛党。便再无往来。我万万也没想到,他会替狗贼跑腿。”爷爷咬牙切齿,“但顾公子有恩于我,也有恩于你。所以他风雪之夜上门来求救,我就收留了他…只是他是叛党之子,又是宋朝来的,不宜久留,也万万不能被洛阳城的人发现。”

      我点头将此事装在心中,但他几时救的我却是全无印象了。

      不过既然爷爷肯舍命救下他,我便敢抛下疑问一齐救他。

      洛阳城楼里。熊熊的火苗,一盆温水,一篮子绞碎的草药,一团裁掉一半了的白色纱布,以及…一个蒙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且在寒气十足的冬日里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一一顾墨沉。

      初雪那天夜里,灯暗心慌,便没有顾忌到男女授受不亲,况且那时他是沉睡着的。可如今他鲜活的清醒着,我也不能再马虎应付之。为了彼此皆不尴尬,顾墨沉便提出了此刻这个绝妙的法子。

      门窗掩得紧紧的,爷爷自告奋勇的站在门口把风,以防梦冽或是时常串门的街坊突然出现。

      一切准备就绪。我起身替他解了已然发黄的纱布,他双手撑着膝盖,一动也不动的坐着。

      伤口已长出粉色的新的肉了,只是揭开之时还会淌一些血。顾墨沉吸口冷气。

      我摇了摇头,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下很是不忍。转身将汗巾浸入早已备好的温水之中。

      “咳。小姐是凤老爷子的孙女?”端坐着的人儿扭转脖子,似乎是想要追随我的影子。

      我拧去一半的水,留着一半,淡淡的应道:“嗯。”

      紧随之他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哈哈哈。三年前我路过洛阳,在半途遇见一帮子小贼拦着凤老爷子。那时凤老爷子带着的可是个男童。姑娘一定还有个兄长罢?”

      我瞟他一眼,俯下身子开始小心的清理伤口。他咬紧了牙关,疼得直冒冷汗。却依旧不甘心的追问着:“你那兄长脂粉气儿太重,倒是个做书呆子的料儿,如今去了哪儿啦?”

      我此时脑袋里终于也有些影像了。莫非是猴头山那一遭…那座山是出了名的强盗山,专抢老弱伤残者。过路的书生,农夫…无一可以幸免。若是遇见了小孩子,男童抢回去做山贼,女童则是卖给青楼为奴为婢。爷爷惶恐我会被卖到风尘之地,却又不得不带上我,就将我扮成男子模样。那一趟是给城主报信而去,不料果真遇上那群无理的匪徒。幸而遇见一位骑马的少年,独自用拳脚逼退他们,爷爷和我才逃过一难…那会儿我对少年充满了景仰之情。

      三年前他坐在马上,英姿初绽,没想到如今竟长得如此挺拔了。我一抿唇,声音低沉的道:“那男孩子便是我…”

      “什么?”顾墨沉身子轻抖,旋即像是捡到了大笑话般捶着自个儿的大腿,“哈哈哈…那又瘦又小…还缩在老爷子手臂之下吓得快尿出来的男童…他…他是你?”

      “是。”不过我可没有吓到快尿出来。我咬牙切齿的再重复一遍。开始第二遍清理伤口。我后悔为什么不多撕一条带子,好堵住他惟恐天下不乱的嘴。而这厮似乎是又拉扯到了伤口,笑着笑着便喊起了疼。我不去理他,只是手上又加大了力度。

      这伤口的形状甚是独特,如同一朵盛开的桃花,却又徒生生再多出几道不深不浅的刀疤来,每一刀都交叠在桃花印最深之处,看来似乎是被两个人所伤。

      不由自主的用指尖轻抚过伤痕,我顿住,竟忘记了擦拭的动作。

      “怎么?被本公子绝世无双的身材迷住了?舍不得下手了?”顾墨沉轻浮一笑,声音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看来这身伤折煞了他。只是为了面子不肯露出落魄的模样。

      我亦笑,顺手在篮子里抓起一把草药在手中捏去了汁水:“顾公子只怕是惹了风流债才落得如今的田地吧?”

      “哦?何以见得?”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急不缓的用囊子把草药均匀的涂抹在他麦色的胸膛上,轻轻的打着转儿,那道桃花印不多时便被青色的药渣子淹没:“江湖上美若天仙的桃花姑娘之独门武器桃花镖,能如此有幸的整个刻在胸前的,我看也只有顾公子了。”

      “她…”他沉吟,复而又是清亮的笑,只是这回儿带着显见的防备和警惕,“甚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号,你又是何以知晓?”

      梦冽曾经也吃过她一掌,一模一样的样式,我岂能忘记?但我只是专致的包扎着,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他:“顾公子的伤再修养几日就可以下地了。”

      包扎完毕,我将他来时穿的衣裳小心的搁在床尾,只要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衣服我补了,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连日的阴霾和落雪终于在十五的清晨终止了。

      爷爷见我这几日替顾公子治伤,劳苦功高,且这几日城内局势还算安定,便纵容我让我多睡了一会儿。酣睡醒来扯开帘子一看,天际边挂着淡淡的七彩虹霓,只是城楼下的雪依然像海一样连成一片。并没有半丝融去的迹象。

      而这苍茫无垠的雪地里,梦洌静静的立在那里,他穿着天青色的衣裳,独自一人负手而立,周围的景致恍如一时便跟着他变得悠远清宁。不时有路人看他,而他却依然恬静的站着。

      我嘴尖儿不由自主的扬一一丝笑意,将压着胸口数日的阴霾和猜疑通通都抛到了脑后。自打那顾公子能下下地跑动之后,我便是再也没见过梦洌。在屋子里看守伺候那个大少爷就已是消磨去了大半时光。

      粗粗的洗漱一番,我披沉重的袄子走进雪地。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家仆,手捧着木匣子,神情随他一般安宁,只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我看着很是不忍去打扰这幅清雅秀丽的图卷,但却更不忍让梦洌涂受冰寒。

      远远的瞧见我,梦洌眉心像是被风吹拂过似的舒展开来:“想要见你一面,如今倒也成一桩难事了。风寒可还好些?”

      “已好了大半。”我低额笑着,一时不敢去瞧他的双眼。

      “武儿。来,把衣服拿过来。”梦洌若有似无的看我一眼,对家仆说道。即便是对下人,他的声音依然是温文尔雅,毫无半点城主少爷的架子。

      武儿应声走过来,将手中托了许久的木匣子打开。原猜想这匣子里又该是冬虫夏草天山雪莲尽数补品,但硕大的匣子中却小心的安置着一件精致的斗篷。颜色绯红如同牡丹,领子口上也一针一线的绣着几朵儿清冷的花色。

      我一愣。肩上一沉,梦洌已不由分说的替我披上了斗篷。

      “这衣裳衬着你的肤色最是合适了。”十指穿梭着系好绳子,他朝我抿唇微笑。

      我只是脸上烧的越发厉害,身子僵硬的任由他摆弄。但愿君心似我心,相守百年不相离。去年梅花下,亦是一片鲜红,如今我竟平白的想起当年他念的这两句诗来。

      “这颜色太过迷眼,只怕又要惹爷爷笑话了。”我伸手要脱。

      他却一把抓住了我,将我的手紧紧的藏在温暖的胳膊里:“横竖凤老爷子不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今早爷爷同那顾公子去后山寻药去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但我这般不说一声凭空消失却又好像不大安妥。我低眉思索着。

      梦洌如同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撇下我又折回去吩咐武儿在城楼下等着。才重新拉着我,徒步往城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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