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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赤子之心⑤ ...

  •   当夜,琴嫂的粮饷还未送到,彼岸的蒙军出其不意的绕过枣林攻打过来。完颜合达将军毫无准备,且军队正在修养当中,连番退让之下,大军夜半无处可去,只好暂且迁至邓州城。

      马车卷着黄沙缓缓的跟在队伍之后。素色帘子被夜色浸得潮湿冰冷。颠簸中,梦洌伸手将飘忽不定的帘子打了个结。稀疏月光顷刻挡不住的闯了进来。

      光线很暗,却刺得人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

      他用食指沾了玉露珍珠膏,渐渐褪去我脖子上捂了一天的冰袋,食指便沿着猩红的刀口轻轻打转。微辣的疼痛沿着伤口直钻血脉。

      心口也跟着泛疼,我咬住唇瓣,目光扫着眼前漆黑的角落:“你不问那个人是谁吗?”

      手上的动作依然进行着,梦洌在我身后轻笑道:“那个人是谁?”

      他的呼吸有如三月春风般缓缓的吹过肌肤。我一怔,浑身却像是灌了冰水,冷得瑟瑟发抖。梦洌总是这样浅笑吟吟,纵使身体早已坏死,面上却不会表露半分,教人猜不出真假。

      “是那个风流倜傥的顾公子,还是那个……俊逸不凡的卢大人?”他轻柔的说着,途中停下来休憩片刻,声音中盛着一吹即散的笑意。

      脊骨里窜出一阵酥麻,我不顾他温柔的指尖,转过了身:“是爷爷告诉你的?”除此之外再无他人知道我的去向。

      梦洌收起落空的手,在衣角绣着花儿的地方动作仔细的拭了拭,眉角轻扬:“非也。你心底里是比较欣赏哪位呢?”

      我皱着脸,这一刻虽然同他近在咫尺,却如何也摸不清他的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公子家世雄厚,身在官场,风云暗涌,但恐不能照料周全你。”梦洌不顾我的薄怒,只如翩跹之蝶般支着手,双目闪烁着静谧的光芒,“顾公子容貌更胜一筹,且上有长兄,想来更能全心在你身边。”

      原来他不仅是了解,更是连人家的底子都打探清楚了。我竟忘了梦洌手下是有许多将生死置之身外的眼线的:“你还晓得什么?”

      “你若是跟了顾公子也好,只不过切记要小心他身边之人。那顾夫人尚还不是值得当心的,越是温顺的人才越危险。”这是近日来他说的最久的一次,只是略吐几个字,梦洌又吃力的小喘起来,“萄姑你也见识了,往后离她远些便是。”

      “那么你呢?”我亦认真的看着他,怒气全化作了满腹的委屈。方才这一串话几乎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刀子,刺中心坎。

      他的瞳孔有一刻微微沉醉,旋即荡开了深深的微笑:“你若是跟了我……我一定会让你尸骨无存。”

      “人生下来迟早都会变成尸骨的。”我跟着笑。月光皎洁无暇,映衬得他的肤色也滑如玉柱。

      马车踏着破碎的星光蹒跚而行。外头声音嘈杂,前方军队整齐的脚步声,镌刻着金色大字的气质被风左右撕裂之声。万物匆忙而繁冗。

      唯独车内的光阴,被那双充斥着欲望的双眼定格了。

      我不远千里的跟着琴嫂来军营,便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危,而他今下却这番的逼迫取笑我。逐渐镇静下来之后,空落落的脑子里才发觉之间的纰漏在哪儿。

      金军乘败而逃,梦洌留在蒙营那边的眼线也被尽数铲除,更何况如今他冰雪加身。那笑意分明是万分绝望。

      他是在用激将法。

      我从他的膝上拾起纱布,绕在脖颈间打了个结,仿着他的模样柔婉笑道:“你想看我化成白骨,还要先问过我才是。天底下没有一条命是轻贱的。”

      衣袖之下的手逐渐松开,药香沁着湿意蔓延开来。

      梦洌靠在香软的垫子里,清逸的眸子一时竟如披着灼热的火光。只见他蓦地伸手扯下帘子。

      车厢内失却最后一丝光线,双眼还未适应黑暗,忽然腰上一紧,唇上薄凉。便觉整个人变得瘫软无力。

      背上的手掌滚烫如同炭火,唇齿间却溢着淡淡的清甜。梦洌一手压着帘子,以防风透露进来。我倚靠着另一扇窗,他的身子便跟着朝外倾斜。

      身上负着重力,我更是动弹不得,只好由着它歪斜的贴着窗。嘴唇被他生狠的咬了一口,血迹沿着他的舌尖淌进嘴中。

      梦洌不慌不忙的将不断溢出的血珠舔舐干净,才转战进攻我早已麻木的牙床。

      “……”忽然发觉我在用双手撑着他的胸膛,脸上簌的便烧烫起来。

      “前方何人!”

      意志逐渐陷入混沌旖旎。

      蓦然一声高喝,车子和队伍都停顿下来。

      伏在身上的人这才慢慢的抽离,顺手将我扶正,一边面不改色的掀开帘子。

      新鲜空气扑窜而进,我惊魂未定的大口呼吸。

      “启禀将军,发现宋人!”夜幕下几十束枪缨将那个人围城一圈。枪头闪着银色之光,衬得那个人周遭恍如白昼。

      “宋人……”梦洌若有似无的用眼角瞟向我,唇瓣红润若樱。

      我缓过神,目光朝外。围着的人实在太多,只能隐约瞧见人群中一团乌黑的头发在左右晃动。

      “捆下去好生看着便是。”并驾齐驱的马车里,完颜合达语气平稳的吩咐道。

      跪在地上的小将脸色发黑的抬起头,吞吞吐吐的开口:“可是……那宋人说一定要亲自见将军一面。”

      “好狂傲的小子。”完颜合达边说着,一边已不紧不慢的下了地。骑在马上的秦天和云齐也跟着拨开队伍。

      黑压压的人让开一条路,两旁带路的士兵举着火把,但见那个宋人背上裹着一把擦得岑亮的长剑,青丝被夜风吹得斜向肩头。通体着着黑色,只有腰上摇摇欲坠的挂着一只绿色香囊。

      那花样瞧着甚是眼熟。

      我正在思索,只闻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张开双臂埋怨道:“完颜大将军让小人好等啊。这夜深露重的,最是容易得伤寒。”

      “哼。你哪里来的。竟敢半路拦我军的去路。你可知晓因为你,有多少人耽搁在路上?”估摸着完颜将军也是头一次遇着这样大无畏不怕死的家伙,横着脸瞧他。

      这轻佻的嗓音……莫非是顾墨沉那无赖?

      他耸着肩仰天长笑,并未把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放入眼中:“哈哈哈,是挡着你们逃生的去路了罢?”

      “……”

      一语猜中,完颜的面色越发难看。那厮却不知死活的环臂继续道:“前方有两条大道,我是来替你们指路的。要是往大路走,蒙军已经派人遣在半路了。还是连夜往小路走罢。”

      “我凭什么信你。”

      “哎呀呀,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们,你却怀疑我。”他急的跳起来,“你看小爷长着一幅英俊潇洒的好人脸,怎会做骗人这等勾当?”

      我搁下帘子暗自叹息。顾墨沉别的本事没有,但这搅浑水的本领我也是能替他打包票的。

      梦洌细细的瞧我一眼,轻声吩咐我打开车门。

      外面正僵持不下,车内淡然的声音悠然响起:“大将军。不妨兵分两路。云齐秦天骁勇善战,令他们带小队人马往大路走。我们持着他往小路走。”

      于是半刻之后。我们的马车旁多了一匹马,马上的人双手被铁链禁锢在身后,长剑穿缝而过,看着惹人发笑。

      马儿随着大队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但他却怡然自得的稳着身子一路吟着诗。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明月。凤姑娘,没想到这这里见到了你。果真是缘分啊缘分。”念到一半,他陡然扭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哭笑不得的低着头,梦洌则是合着眼在小憩。

      “咦,凤姑娘你的脸怎么如此红?”顾墨沉似是心情极好,一会儿又钻过来好奇的问。

      我不由得佩服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旺盛精力,分明正被敌军要挟,他怎还生出此番游乐般的好兴致。

      举手不由自主的抚摸脸颊,对面的梦洌缓缓的睁开眼,目光穿过我,再打量一直聒噪不休的顾墨沉:“祸从口出,多言招悔。”

      “瘦竹竿儿,你在说什么?”那厮紧张的探头。

      “来人,堵上他的嘴。”梦洌干脆撇过头,恬淡的唤道。

      不多时,夜色又恢复了寂静。

      而才消退不久的记忆又再次浮上胸口。唇上仿佛还印记着燥热的气息,泛着草药之味,沁入心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赤子之心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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