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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雪欲来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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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凤轲,洛阳下一代守城者。爷爷总在耳旁训教我,守城者该拥有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心。所以才能世世代代,安分闲定的永不踏出城门一步,然后安分闲定的老死在这座城里。
家父在我伊呀学语之岁便因护城而殉职了。家母伤心过度,成日以泪洗脸食不下咽,终得了不治之症,不久后也追着爹爹奔赴黄泉。每当爷爷谈及他们之时,我的心底总还有些模糊的影记。
高大英勇的父亲穿着沉重威风的盔甲,身姿笔挺的站在几百丈高的城楼上,风撕裂的呼啸而过,却怎么也撕裂不断他冷峻的面容。母亲温婉贤淑,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她总是在父亲巡守的时候坐在城楼之下,双手灵巧的穿梭纳着鞋底。母亲的鞋子做得极为精致,总不像铺子里卖的,款式简单而大同。
我虽然自幼便失去双亲,却也可算得为城里最幸福的孩子。幼时的我几乎是被城主捧在掌心里的,他疼极了我,但凡有珍贵稀奇的玩意儿,必定从他的儿子那儿拿来一半分我。于是在我七岁那年,城主便将我许给了他的独子,单梦冽。
我这辈子,便这样早早的被划进了单家。
若不是洛阳城侧门下那个血迹斑斑的他,我又何以会知晓,这世上长的好看的男子不仅仅只有梦冽一个。
那个人出现在洛阳初雪之夜。
雪静静的落下,衬得纸窗也亮了几分。我和衣躺着,傍晚时小眠了片刻,到了这会儿竟没有一丝睡意。
夜凉如水,洛阳消退了白日里忙碌不休的繁华,只剩远处民家里断断续续的狗吠。
我刚要阖眼,却听到城门有沉闷的敲击声,力道不重,但足以被听见。紧接着我从虚掩的门缝里隐约瞧见爷爷披着外衫,从侧门搀了一个黑衣人跌跌撞撞的进来。
形影模糊,没有来得及瞧清。许是城东的铁匠汪大叔,他总在城外逗留太久,吃酒赌钱,常常半夜醚酊大醉的才肯归来,借宿于城楼里更是常事。我侧个身不去在意,却听到那边爷爷压低了嗓音在叫唤我。
“凤轲。凤轲…快起身,爷爷要去扫门前的雪。你去烧壶水来。”
我应声起床,看着天色估摸已是凌晨,生了火。往年雪落得再大,爷爷也是清早才起来扫雪的。我讶异着,却看见爷爷的蓑衣还挂在墙上,外头风雪甚大,和着袄子尚还有几丝冷意。这老头子身子骨又沾不得寒,还是先给他送去罢。
洛阳的初雪总是来势汹汹,片刻的功夫便堆积起来,淹没了脚踝。我扶着墙沿走出侧门。爷爷正低头用铁锹一铲一铲卖力的往水桶里舀。往前再走一步,我险些晕眩过去。
素白的积雪之上,浸染了潺潺的鲜血,一团一簇,如同城郊外最红最妖艳的梅花般触目惊心。昏暗的光亮下,血迹凝成了一条小小的河。
“爷爷。怎么有这么多血!”我足下一软,蓑衣也掉落在地。
爷爷抬头,花白的眉微拧,神情严肃的说:“凤轲,你快回屋去,多烧些水,准备好剪刀和布。”
风卷着雪斜斜的洒进来,不多时手脚便开始发麻了。我点点头,又摸索回了里屋,水已经约莫在沸腾。
再仔细听去,爷爷的屋子里,似乎有细微又痛苦的呻吟,隐忍着不敢爆发。倒不像是汪大叔酒酣之声。
那些血迹可是他的?
如果不是汪大叔,那么他是谁?为何半夜来敲城门?爷爷再好心,也不会在这乱贼纷扰的节骨眼上轻易收留一个素不相识的将死之人罢?
我正欲探头看个究竟,面前的水却咕噜咕噜的打着泡泡,便再也无暇去顾及那个人。
待我准备好剪刀,水以及纱布,爷爷已将门前的那滩鲜血处理干净了。
烛尖昏暗的摇曳,我望向窗外,外头打更的更夫恰好路过,已是丑时了。
“凤轲。”爷爷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他皱纹横生的手无力而孱弱,一阵一阵,似是紧张,又似是因为寒冷而一直在颤抖,他将我领进他的房间,却忘记了拿油灯。
“凤轲,爷爷老眼昏花,待会儿这洗伤口的事就交给你了。切记要小心一些…”
“洗伤口?”我听得云里雾里,黑暗中那个人的呼吸混浊滚烫,一股浓浓的腥甜之味扑鼻而来。是血…这个人究竟淌了多少血…我心中莫名有些惧怕。
爷爷却告诉我不要过问太多,只管替他治伤就好。
我也便不好再多问,从外头拿了油灯,搁置在床头。
灯已燃过了头,灯芯忽左忽右的摇晃着。却依旧能看清床上之人的模样。
是个男子,轮廓清晰硬朗,像是刀子临刻过似的,眉毛浓密,高高的飞入两鬓,鼻子也是顶好看,唇红齿白。不知该如何赞叹他,一时竟让我想起了街尾那卖花姑娘描绘的深居在山里的妖精。那般极致的安静和漂亮。
我看得微愣,爷爷急促的催道:“轲儿,你还呆着做什么,赶快脱了他的衣裳。我再生些火,天寒地冻的,苦了他了啊…”
爷爷平日里待我甚好却也没有为我生过暖炉子的火,如今我忽然觉得他待这陌生男子比我还要贴心十分。
慌乱之中我轻轻颔首,指尖犹豫的触碰到他的外衫…
我此生第一次替男子解衣,而那个人不该是梦冽么?
这个想法实在可笑,梦冽得知此事,大概会心中不悦罢?
我动作轻柔的掀开那个人的衣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人的胸膛左侧,凹进了一大块,鲜血不断的溢出,黏稠温热,血肉模糊的伤口几欲和身上的布料连在一起。伤势很重,而且看起来已拖延了许久,周遭的血液已开始慢慢凝固。
我狠狠心,将他身上仅剩的贴身之衣也撕扯下来。他健硕的上身便完□□露在空气里。
我敛下眸子,尽量不分转注意力在伤口之外,只是用汗巾浸了水,小心的擦拭着血迹。
“唔…”即便我已经极尽小心,似乎还是弄疼他了。他握住拳头,眉头紧蹙,口里胡乱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我只好又放缓了动作。
如此持之下来,花了半个时辰才清理好伤口。
随之爷爷将他扶起,我敷上了药,将纱布紧紧的缠在他的心口,这才算大功告成。
等忙完这些,天已微明,透过纸窗能看见瓦片上层层叠叠的雪,如同起止不迭的峦峰般。
我累出了一身汗,倦意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干脆穿戴整齐,端坐在侧门稍盹片刻。
再度醒来时却是第二天了。
厨房里飘荡着浓浓的药味,随着黑乎乎的烟尘一圈圈的张扬,伴着细细的咳嗽。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才发现那正在熬药的人,竟是梦冽。
梦冽怎会在此,他在替谁熬药?莫非是屋子里那男人?
我披紧衣裳,心里忐忑不安…
厨房里比门外瞧去更是云雾缭绕,滚滚浓烟呛得喉头微辣的刺疼。我正欲上前,爷爷正巧从门外披着蓑衣进来,一手提着一只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老母鸡,另一只手朝我招了招。
我停滞下来,便听到他小声的说道:“方才我去药铺子抓药遇见了单少爷,他问起是谁生病,我一糊涂应了是你。你看,他竟拎着药亲手熬了。倘若他问起,你可要小心回答,不要出了毗漏…”
我心底埋怨爷爷果然糊涂,梦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身子金贵的很,怎能为了我做这低贱的事儿。一边也只好点头:“凤轲知道了。爷爷,昨天夜里那个男子…”那药八成是替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抓的。我有些不放心的追问。
“我暂且先他转移到你的房内。你的房间是最安全的。”
是的,梦冽不会踏入我的闺房。也就不会发现他的存在,自然安全。只奈我此时不便对那个人的来历身份追根究底。心想先随他去罢,还是让梦冽早早回家比较要紧。
我让爷爷安心,佯装着浑身上下都不适的模样,步子摇晃的进了厨房。
梦冽正屈着身子,左手拿着蒲扇用力的煽火,右手不时的抵住嘴唇厉声咳嗽。他精致温润的脸颊也因此而染上了乌黑的污垢。
我心底一热,他是多么高傲且幽雅的男子,他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男子,可他竟为了我,佝偻着背脊,这般狼狈的在这厨房里忙碌。只怕在单府是让不得他做一丁点儿的苦活的。
洛阳的初雪依旧沸沸扬扬。雪花一瓣紧接着一瓣的覆盖,院子里的梅花衬在一片白茫之中,婀娜娇艳。
我只是呆呆的望着梦冽专注的模样,不知该怎样唤他才好。
直到药沫子飞出来烫到了他的手,梦冽才懊恼的抬头,眉梢轻皱,看见了我,又暖暖的笑起来。梦冽笑起来是说不尽的好看,仿佛深冬的积雪都被他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