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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穿红袍的大总管 ...

  •   醉酒后的第二天一早,我被一声亮如洪钟的大喝吵醒。
      “给三小姐请安!”
      语速缓慢,声音低沉而厚实,一字一字直抵耳膜,震得人脑袋都嗡嗡响。
      我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和衣而卧在一间小小暖阁,依稀能嗅到酒香橘香,还有些微呛人的火药余味。
      “给三小姐请安!”
      外头再次传来一声大喝,这次声音更沉更重,竟隐隐有金石声,撩得人心头一滞。
      同时听到无心惶恐而微弱的哀告,“大总管,您少安毋躁,三小姐昨儿受了惊,大概还没醒……”
      噫,大总管?
      金甲红袍大总管。
      后来我才知道,李大总管的真正身份其实是三十年前威震朝野、一度令辽军闻风丧胆的铁甲红袍李将军。
      三十年前曾经驰骋沙场的大将,却因为佞臣的谗言和皇帝的猜忌被架空了兵权,在一次与辽军的大战中,眼睁睁看着曾经麾下的十万忠君卫国的铁血将士断送在朝廷派来的无能庸臣手中。
      等他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身边只余二十名死忠卫士,他们没有回报朝廷,而是仿佛自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销声匿迹。
      李将军和他的二十死士成了朝廷通报的叛国罪人。
      谁也不会想到,十五年后,江湖上神秘复出的慕容山庄中,那位身穿红袍、肩披金甲、须发如霜、声若洪钟、身形魁梧似铁塔的李大总管,竟然就是当年失踪的李将军。
      当然此刻的我也还不知道,外面这位中气何止很足,简直足得可以抵过昨天那连环鸟肉炸弹威力的李大总管其实该是李大将军。
      虽然大醉,可酒毕竟是好酒,后劲虽足却不上头,所以我睡了一宿整觉之后居然觉得神清气爽,之前发生的事也一一想起。
      唔,那么,这里是西厢房。
      昨晚大爆炸后,我居然还能倚着小段直接睡着,估计也没人敢惊动我,就算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也自有人善后,无心无念还是小心安顿我在西厢歇下了。
      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幸亏临时决定搬到西厢,可见虽然跑错了时空,我的无敌好运气倒还在。
      也罢,先出去看看这位大总管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有何贵干吧。
      无念见我起身,白了一张脸刚要说话,被我摆摆手制止。
      跳下床,先就着无念的手喝了一盏茶漱了漱口,我向门口走去,忽然听到无心一声惊惶低呼,“大总管,您别……哎呀!”
      我一惊,不是吧,动粗了?
      急急开门的刹那,李大总管已经缓缓发出第三次喝声。
      “给、三小姐、请、安!”
      这次他说的极慢极低,然而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沉重而精准的敲击在人的心口,我只觉得喉头微微发甜,迅速扫一眼周围的丫头,都捂着耳朵缩作一团,个个面色青白。
      门外,一名极具威仪的红袍老人如一尊天神一般,神色凛凛傲立中庭。

      我伸手揉揉太阳穴,苦笑着点点头打招呼,“总管大人,您老一大早精气神真好,赶紧免礼吧。”一面挥手,让无心无念带着丫头们都退下。
      大总管显然愣了愣,沉吟片刻才又开口,这次声音低了许多,那种令人胸闷的压迫力也小了许多。
      “三小姐昨夜受惊了,大屋已经连夜收拾好,请三小姐回屋休息。”
      不是吧,那么大的气势硬把我吵起来,就为了请我回大屋休息?死老头你故意折腾人呢!
      我真是气极反笑,“劳烦大总管,我且瞧瞧屋子收拾成甚么样了哈!”
      “三小姐,请。”
      这红袍老人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视线却丝毫没有离开我的脸,他的两柄银刀一样的浓眉下,眼神锋利的像鹰,说话的语气虽然很恭敬,声音里却连一丝恭敬的意思都没有。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座铁塔般的身形微微欠下,却仿佛在示威。
      我一点推脱的机会都没有,只得乖乖走进大屋。
      昨天换屋子,西厢本来就充暖阁用,简单家具一应俱全,让丫头们带了几件替换衣服就可以直接搬过去住。唯一费了些力气搬动的大家什就是三小姐的那张书桌,上好的檀香硬木,宽大平整,伏在上面写字涂鸦十分舒服。顺便把小段送的玉壶漏刻一并带走,搁在书桌一角,没事就看看时辰熟悉一下刻度。
      因此在理论上,大屋基本保持了原貌,不过被昨天的鸟肉炸弹轰隆了七八下,估计早就一片狼藉没法立足了。
      所以听说大屋连夜收拾好,我颇有些不以为然,回屋就回屋,我倒是要看看大屋被收拾成了甚么样!
      然后我就呆住了。
      大屋里面和我最后一次走出门去时几乎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家具完好,四壁洁净,物件摆放整齐,而是--真正的与事发之前的大屋几乎一模一样!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一眼扫过便看见了两样东西。
      一是临窗条案上那一卷字帖。
      昨天搬桌子时,书桌上的东西都一并带过去了,唯有一卷王羲之的兰亭序大字拓本字帖跌落在地,我看见了便顺手拾起搁在一旁的条案上。
      我记得分明,搁下时我还顺口念了帖上露出的一行字,“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然后转头笑着对无心说,“今儿个还真是天朗气清,果真是搬家的好日子”。
      此刻,那卷字帖还在条案上我顺手搁下的那个位置,摊开的卷面上一行潇洒遒美的行书,正是我之前念过的那一行字。
      而说“几乎”一模一样,则是因为另一样东西,就是那支被慕容庄随手一掷几乎没入床柱的箭。
      因为没有起子之类的工具,我一直懒得把它从床柱里拔出来,就随它钉在那里面。
      现在,因为床被换掉了,这支箭当然也就不再钉在床柱内,而是静静的摆放在床头几案上,黑黝黝沉甸甸,仿佛要一直沉到人的心里去。

      “这里……”我一时不知道该说甚么。
      “三小姐,大屋内一应器具几成齑粉!八只红眼灰隼,八颗霹雳堂的泣鬼神,威力如何,您应该最清楚。”大管家一字一字缓缓道,字字如刀锋。
      我镇定下来,笑嘻嘻道,“难为您费心,又照着原来的模样做的滴水不漏。”
      我在“原来”两字上加了重音,告诉他,你想让我知道我的一切都避不开你的耳目,OK,这个讯息我收到了!
      “属下不敢,这世上哪有人能做到滴水不漏呢,还请三小姐仔细检查一下可有漏了甚么,倘有不周,还望三小姐担待。”
      哼哼,威胁我呢!
      我故作不懂,叹口气很抱歉地看住他,“收拾成这样费了你们不老少的力气吧?唉,真该早些告诉您,其实这屋子不用收拾,我昨儿个就从里头搬出来了,还真是菩萨保佑,差一点儿我就和里头的床啊榻啊几啊案的一样,噗,灰飞烟灭几成齑粉了……”
      大管家神色不变,“噢,原来三小姐昨天就已迁出大屋,真是万幸。”
      万幸你个头!
      瞧你这神气,恨不得我早早成了齑粉,再变成面粉,再揉成包子,给你吃了才会觉得万幸吧!
      我一边腹诽,一边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
      “好困,既然没有甚么旁的事,我再去补一觉……哦对,大总管辛苦了,好走不送!”
      “是,三小姐保重,属下告辞。”
      目送大总管艳如烈火的大红袍消失在院门外,我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后心的衣裳都已湿透,浑身乏力,胸口闷滞,几乎连出声喊人的力气都没有。
      幸亏无心无念机灵,早就躲在一角以备我不时之需,等大总管一走,赶紧一溜小跑着过来,见状立刻上前扶住我。
      “妈的,”我缓一缓气,终于飙出一句粗口,“死老头说话就说话,费那么大劲儿干嘛!”
      “听说大总管以前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无心心有余悸的说,“有一次跟少庄主北上办事遇到了一队辽兵正在烧村子,他老人家就用这招狮子吼把那些辽兵的胆都吼破了……刚才看见他吸了口气脸色开始泛红,真真吓死我……”
      我心念一动,“怎么,大总管和三小姐,我,以前有过节?”
      无念忽然红了眼圈,“三小姐,您是不记得了,可我们都记得!我和无心是随您一起搬来这院儿的,打从第一天起,大总管就看咱们不顺眼,老是像防贼似的防着咱们,连我们这院儿里的姐妹也是每年一换,算算到今年都换了七拨了,除了我们俩,也就是养鸽的孙婆婆和守更的老杨头不在内院才没被动过。”
      无心也委屈的直扁嘴,“是啊,三小姐,我真是不明白,您性子虽然冷淡些,待人却是极好的,怎么大总管就那么不待见您呢!就算当年少庄主为了救您从坠崖受了伤,也不能怪罪到您身上那!”
      无念哽咽道,“更何况这次三小姐也算一命还一命了……那晚少庄主送您回来,我亲耳听到少庄主跟二爷说,三小姐是为他才中了这一箭……”
      两个丫头说着,竟真的落下泪来。
      我不得不打叠精神安慰她们半天,又细问了问,才拼凑出一个大概轮廓。

      原来慕容山庄本是一个古老世家,早年在江湖中地位极为显赫,经过几次改朝换代,其族人在大宋开国之际为太祖皇帝立下大功,因此在朝中也位居高位。
      另有传言慕容氏祖上本是胡人血统,自大唐末年来到中原之时就秘密携带有绝世宝藏,其数量之丰厚可供十世子孙取用不尽,因此每年都向朝廷捐贡大量财帛粮草以作军需之用。
      可是三十余年前,就在其气势最鼎盛之际,慕容世家却悄然淡出了众人视线,之后十多年都没有人再见过慕容氏族人,虽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寻找传说中的慕容宝藏,却最终一无所获。
      又过了十五年,已然退隐江湖十多载的慕容山庄突然又神秘复出。
      有一位人称太夫人、自称慕容氏第九代传人的秋水夫人重新出来主持大局,她的身边就是肩披金甲身穿红袍的李大总管,身后除了有江湖上最具威望的九大门派全力助势,更有官府出面以正其位。
      而这位秋水夫人就是慕容山庄三位少主的师傅,慕容庄与她原本是嫡系近亲,因此一早确立是继承慕容山庄的少主人。
      二爷段臻亦来头显赫,是大理段氏王族中人,由广明帝亲自保荐给太夫人收为弟子。
      三小姐□□的来历就比较奇突,她是某天慕容庄去后山练武时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一名小孤女。太夫人见小女孩孤苦无依,便动了恻隐之心收作弟子留在山庄。
      无心无念就是那个时候就被指派到□□身边做贴身侍婢,可说是陪伴三小姐一起长大的女伴。
      三小姐□□在慕容山庄的地位,自第一天起就甚为尴尬。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金甲红袍的大总管十分不喜欢三小姐,而且认定这名从后山上捡回来的小孤女来历可疑、居心叵测。
      而三小姐虽然相貌清秀,举止形容却总是冷冷淡淡,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瞳总是流露出泠泠凉意,也着实教人不敢亲近。
      太夫人常年不在山庄,虽然少庄主和二爷待三小姐都很好,其余人碍着大总管的意思也只好和三小姐保持距离,无形中三小姐的身周也就显得格外寥落。
      七年多来,大总管一天也没有放下过对三小姐的戒心,这院中的婢女除了无心无念,每年都要换过一批,无论三小姐去哪里,都会有人暗中盯着向大总管回报。几次下来,三小姐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几位少主一起读书练功或者见太夫人,其余一个人的时候大多去书房看书或者留在自己院内临帖,偶尔自角门出去,到长坡那头的鸽舍去喂喂鸽子。
      至于慕容山庄的这三位少主,少庄主慕容庄性格内敛稳重,二爷段少卿则飞扬佻脱,三小姐□□孤僻内向,但三个孩子皆由一位兰姑姑照拂着一起长大,感情却是十分之好。
      只是近两年,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三小姐性格愈发孤寒,少庄主起先还常来探视,渐渐的就有些疏远,到三小姐受伤前更是少有踏足这座小院了。
      倒是二爷不管三小姐怎么冷淡都置若罔闻,该来还来,非但如此,还常常带些新奇玩意儿来逗她高兴。
      中秋那夜,二爷早就说了要来找三小姐去兰园兰姑姑那里一同赏月,等他来时却发现三小姐不在,等消息传到大总管那里,四下派人一找,才发现少庄主也不见了。
      等大总管黑着脸正分拨派出人马要把方圆百里翻个底朝天时,少庄主抱着身负重伤的三小姐自后院角门冲进来,混乱中无念听见他对二爷说,“这一箭的目标,原本是我”。
      以后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好好,你们且别哭,让我想想先!”
      “两位姐姐,前几天我那样问你们,怎么你们都不说这些?”
      “三小姐,您之前最不喜欢人提起过往,也不许我们当面背后议论大总管的态度举动,我们就算露出一点半点不高兴您都会生气,我们,我们实在不敢提啊……”
      老天!
      我以手击额,真是要命!
      还以为傍上一棵大树可以悠哉游哉乘个凉,却原来是骑上一头猛虎,不知道几时就会被甩下来撕成碎片!
      好吧好吧,待我冷静一下,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首先,慕容山庄的大BOSS应该是那位号称秋水夫人的太夫人,她对我至少没有敌意。
      然后就是慕容庄,原来□□当年是他带进来慕容山庄的,三兄妹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一向不错,只是这两年不知道甚么缘故生出罅隙——BINGO,这缘故也太简单了吧,当然是少年情怀总是诗,三人成行不成双嘛!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称赞一下自己,真是冰雪聪明呀!
      OK,是感情纠葛就简单了--怎么办?凉拌呗。
      我不过是个过客,而且早就心有小庄,这个时空的帅哥再帅也只可远观,要知道我可是一个良心有道德有智商且有自制力的现代职业女性!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周旋在这两兄弟之间,搅搅局,把大家都搅成兄弟姐妹友谊万岁,然后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我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啦。
      咳咳,唯一让我觉得有些抱歉的就是真正的□□三小姐。谁让您不吭声不露面也不出头呢,既然您这么信任我把整幅身心全权交付给我,我也只好不客气了。
      然后看起来,目前我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位身穿红袍的大总管,这老头处心积虑想除掉三小姐而后快,只是碍于身份没法动手。
      那么,昨晚的鸟肉炸弹难道就是大总管搞出来的?还有那支冷箭,说不定也是他设的局?
      他当然知道三小姐住大屋,也知道三小姐受了伤行动不便,只可惜他不知道三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三小姐,更没想到三小姐居然临时搬了屋子,所以失了手。因为怕留下了甚么蛛丝马迹,所以连夜带人过来借口收拾大屋而破坏了犯罪现场……这样的推理貌似很符合逻辑哦?
      哼哼,要玩是吧?好,那就陪你玩!
      明家珲可不是隐忍不发的□□,本大小姐受过高等教育,混过职场,整天和一帮偷奸耍滑的供应商斗智斗勇,看过犯罪心理CSI白宫群英,更比你多了千百年的历史借鉴!斗就斗,谁怕谁!
      ……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简直有些热血沸腾起来,似乎能看到自己的战斗力指数正呼呼呼的往上涨。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自脑中闪过,我惊跳起来。
      对啊,慕容庄和小庄的身手似乎都很厉害,这位大总管也是功力深厚,小小施展了一下甚么狮吼功就震的我心动过速……那么,三小姐应该也会武吧?
      我尝试着屏气、用劲,然后抬手pia的一下劈向旁边的树干,立刻就悲剧了——手差点折断。
      呃,就算我豪情万丈壮志踌躇,没有武功就直接死翘翘。
      人家不必跟你斗心眼,甚至板砖都不用,一巴掌下来拍也拍死你了!
      如今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才受过伤,可以假装伤重未愈,所以功力暂时受阻发不出来……好吧,如果这也算优势的话。
      边飞快开动脑筋分析处境,边抽空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丫头,两人正眼巴巴看着我,神情忧虑。
      唉算了,就别再给她们添压力了。
      我咧着嘴勉强笑,“嘿嘿,没事没事,三小姐现在胳膊不灵便,有力气也使不出来,其实已经可以打老虎了哈~”
      无心无念这才抿着嘴笑起来。

      等打发丫头们都下去,我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又吹了半晌的凉风,头脑才愈来愈清楚。
      思来想去,我能想到的最妙的妙计唯有一条。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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