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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一曲逢知音 ...

  •   四十年前就纵横西北的笔琴判官派头果然很大,身手也果然很高,铁琴非但破了魔音,还重伤白乔心脉,废了他的异能。
      等孙仲年道出金笔铁琴的来历时,堂下哗然一片,大家一时议论纷纷,几乎忘了今日此来的目的。
      还是号称青眼狐的胡青先稳住了心神,和孙某小声合议了几句,排开众人走上前来,“太夫人英明,诱那妖人施法,才可令钟先生的铁琴破魔之音一击得中。只是敢问太夫人,又当如何处置其人?丐帮为了追踪辽人细作死了好几个兄弟,秦堂主适才又伤在冥月妖人手下,大家此番前来也都是因为怀疑近期一系列袭击事件与辽人及冥月复出有关,若不能顺势查问些甚么,怕是难以服众,也很难对丐帮兄弟有个交代……”
      太夫人点头道,“胡先生说得是,只是那冥月族人伤势甚重,须过两天才能恢复神智,即便清醒也未必肯说……”
      她沉吟着,目光投向堂下中央地面,那处的波斯地毡上团花繁叶的间隙中,几滴暗红血渍,正是之前那名辽人咬舌自尽时滴下的,尸身虽已抬下,血迹殷然,似乎还能嗅到淡淡血腥气。
      “咳咳……”从惊厥中醒来后一直不曾作声的秦越川勉力站起,推开旁人的扶持,咬牙道,“胡兄果真不亏是青眼狐,话说得真漂亮,哼哼……适才这么多兄弟在场,哪一个都能作证禀告太夫人,冥月邪教此番复出就是为了寻找圣姑以振兴邪教,而妖人适才也已经认出三小姐就是他们久寻不得的新主圣姑……”
      “顺势查问……秦某倒是不解,妖人分明已经说得清楚,胡兄还要查问些甚么……莫不是怕了慕容山庄的权势,不敢查问究竟才是真!”
      我心中大恨,这秦某人真是太讨厌了。
      “嘿!”胡某跳得老高,粗粝的嗓音划过厅堂上空,“可惜适才未能录下口供画上押……既然丐帮刑堂堂主在此,太夫人不如将妖人交给秦堂主审问!谁不知道秦堂主的手段厉害,从来也没有人能熬得过丐帮刑堂的半炷香!”
      “哼,秦某义不容辞!”
      “只是胡某不才,倒要请教秦堂主,又当如何勘定妖人所言是否属实呢?秦堂主莫非还打算对三小姐也用刑么?”
      堂下哗然。
      听到这里,我已经打算开溜了,脚下方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慕容悄然后退半步,袍袖微动,腕子已经被他握住。
      “别动。”
      耳边是他低低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我只好苦着脸低下头,恨不得化身为他身后的一片影子。
      然后就是一片嘈杂,不用太夫人说甚么,堂下诸人已经分成胡某秦某两派,一方指责对方没骨气没原则不讲江湖道义,另一方指责对方太血腥太暴力不通人情世故。
      一开始还小心措辞,尽量委婉暗示,到后来嗓门越来越高,动作愈来愈大,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抄起家伙直接干上一架。
      立场居中的除了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的孙仲年,便是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洋葱头。
      只见老的先是两面安抚,后来被两边都气得须发倒竖,索性一甩袖子坐一边儿喝茶去,啥也不管了;小的呢,一会儿扯住师哥的袖子,一会儿拦腰抱住师哥提至一旁,一会儿又追着师哥以及和自家师哥吵架的大叔大哥大侠们不停说好话兼端茶递水……
      堂下那个热闹,就甭提了。
      我早就忘记害怕,从慕容背后探出脑袋,看得目瞪口呆,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和慕容并肩而立,眼见自受封开府以来同时待客从未超过三名的清远侯府前厅正堂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我拢着袖子抄着手一面看热闹,一面摇头晃脑小小声哼起了小曲儿,顺便篡改了歌词自娱自乐。
      “你在吵呀他在跳,我在看热闹。
      你叫的响他跳得高,场面真好笑。
      多么的快乐,多么的美妙,多么的不得了~”
      哈哈。
      正偷笑间,耳畔似乎传来一声低哼,我倏得收声,刚想偷偷瞄一眼身边人的脸色,冷不丁铮的一声刺耳弦音,扎得耳膜差点滴出血来。
      堂下诸人猝不及防,吵闹声嘎然而止。
      人声虽止,琴音却不绝。
      那位铁琴先生大概突然来了弹琴的兴致,又扎上了小马步摆出坐姿,一手抱琴一手弹拨,双眼微眯,一副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的沉溺神情。
      我果断抬起手腕呲牙叼住衣袖用力撕下一幅袖子,又扯成两片,揉吧揉吧塞进耳内,又用双手捂住耳朵。
      唔,效果甚好,虽然还能听得到隐隐琴声,却已不算扎耳。
      堂下一干江湖客就没我这么舒服了。
      一来不好意思这么做——姿势难看,显得自家气度不够涵养不够内力修为更不够。
      二来不敢这么做——钟氏兄弟成名于五十年前,纵横西北,威名显赫,西疆那一块儿除了天山派的清虚老道,就属他们名气最响,本事最大。而名气大本事高的人,通常脾气也不会太好,从他们销声匿迹四十年突然出现在清远侯府、面对皇帝和九大掌门都要礼让三分的太夫人亦是一副简慢态度,就能看出俩人的脾气有多臭。
      之前大家如临大敌防备着的冥月族人白乔被铁琴先生三下两下随便拨了拨琴弦就给废了,现在他老人家忽然又来了兴致要弹琴,谁敢不听?莫说弹得犹如弹棉花,就是弹得堪比杀鸡杀鸭,也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于是堂下出现了一副更为奇妙的场景。
      众人噤声住口,摒息倾听,明明一脸的痛不欲生,还要努力寻找已经超脱宫商角徵羽以外的玄妙之调而作陶醉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铁琴先生此番纯属琴艺献技,而不曾灌注真气内力。
      所以听到最后大家的脸色固然都有些发青,总算还没有人因此伤及五内而狂飙鲜血。

      心里笑得直打跌,突然发现气氛不对——堂下众人为何都默默看向我?
      一抬头,却见金笔铁琴两位钟先生已经站在我跟前,神情高深莫测。
      呃……
      赶紧垂下手,想想不对,又飞快地摘了耳内布团,我求救地瞧向慕容。
      慕容皱皱眉,清咳一声,刚要说话,铁琴先生忽地盯住我问道,“小丫头,你适才所哼之曲可有曲名,系何人所作?”
      这一次倒是他一个人开的口,金笔先生只是在一旁看着。
      我噎了一下,“……曲名,呃,叫做只记今朝笑……是那个,一位名叫东方不败的世外高人唱过的……”
      “只记今朝笑……东方……”铁琴先生重复曲名,脸上渐露霁色,转头向着金笔先生赞道,“妙极……”
      金笔先生马上点点头,接口说了下半句,“当真妙极。”
      “此曲卓然飘逸,又不失豪迈疏爽,郎朗胸怀,昭昭风骨……待弦断音收之时,方得悟大音希声之余韵。”
      我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刚才铁琴先生弹的那曲棉花,不,不是弹棉花,竟然就是我才哼唱的这支小曲儿。
      这么高的评价,东方不败听了会将断弦先生引为知音吧。
      只是,若真听到那个刮擦刺耳的棉花调,不知道东方教主会不会冲冠一怒大开杀戒呢?
      “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果然是一位世外高人,连名讳都如此矫然不群!只是不知这位东方先生先生现在何处?”
      “他,她……”我又噎了一下,“既然是世外高人,当然行踪不定,甚是飘渺,呵呵,飘渺的很……”
      “这……”两位钟先生一起沉吟,“也罢,他日有缘的话自会相逢,届时断弦再向这位东方先生讨教音律琴技罢。眼下嘛……就麻烦三小姐且替我将琴谱抄录下来,就算我兄弟二人欠你一份人情罢。”
      看不出来这位钟断弦还真是个琴痴,为个曲谱居然肯屈尊唤我一声三小姐,对太夫人都不见他们如此敬重。真是怪咖一对。
      我甚是为难,只因自己除了是个麦霸,其实完全不识谱,刚想推辞,却听慕容客气道,“好说。”
      顿一顿他又随意道,“聿之这里倒还有一卷张伯高的剑书狂草,虽非其传世名作,却极得剑笔合一之神髓,枯墨先生若有兴致,不妨拿去一观。”
      两位钟先生均是一怔,旋即欣喜若狂,一个搂着金笔,一个抱着琴,甚么倨傲自持统统抛至脑后,激动得连鼻头都有些发红,絮絮道,“呵呵,如此有劳三小姐,谢过侯爷,呵呵。”
      边念叨着,边站到了我们身后,一人挨着慕容一人挨着我。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眼下情形十分诡异——怎么好端端的一场群雄会闹到最后几乎演变成了书友会和音乐会?
      再瞧瞧堂下诸人,也都一副无语神情。

      秦某几乎要气疯了,胡某面色变幻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想些甚么,孙某终于忍无可忍,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太夫人,事已至此,不知道您究竟有何打算?”
      太夫人叹了口气,“本座被你们吵昏了头,现今甚么打算也没了。”
      她揉了揉额角,倦声道,“这样吧,有请诸位三日后再往慕容山庄一聚,有甚么计较到时候再说。在此之前,还请诸位莫要妄加揣测议论,此事暂且不要外传,诸位觉得如何?”
      她其实已经不再需要征询众人的意见,最后捎带的这句问话,所有人心里也明白,那不过是她最后的客气与耐性。
      慕容秋水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随随便便的蹙起眉尖,又随随便便伸手抚了抚鬓角,她这些再随意再普通也没有的举动却似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奇特的磁场,吸引了众人几乎全部的注意力。
      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动作都恰如其分,告诉你她累了、倦了、不耐烦了,却还犹自耐着性子、敛着脾气、撑着场子,然而也已经到了边界——不多也不少,就在这一刻,这一寸,这一分。
      于是在太夫人的身周形成一道奇特气场,它令得大家忽然之间心领神会、心意相通、无需交谈更不需要表决就迅速达成一致协议,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孙某的总结陈词。
      “太夫人既然这样说,老朽等当然没有异议。”
      胡某赶紧又添上一句,“太夫人一路车马劳顿,还请保重贵体。”
      秦某也怒气渐消,一抱拳闷声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老秦也就此告辞,三日后自当前往慕容山庄拜会太夫人与小侯爷。”
      众人见状,更无异议,纷纷拱手告退。
      又是一阵扰攘喧嚣,呼啦啦一下子人便都散了。

      前厅终于安静下来。
      太夫人扶了扶额,略略皱了皱眉——一点儿千娇百媚的意思都没有,可不知怎么的看得人心里微微一悠,就像坐车下了道陡坡似的。
      “庄儿,你打点收拾一下再带慧儿回庄,晚上都来濯园用饭。”说罢,太夫人看了两位钟先生一眼,后者一点儿同去的意思也没有,她也不以为意,笑了笑,说了声“好生安置两位钟先生”,便意态甚是潇洒地带着一干近婢侍卫走了。
      诺大的前厅只剩下我与慕容,两位钟先生,以及四名袍甲整齐、表情端肃的缁衣近卫。
      慕容负着手不知道在想甚么。
      两位钟先生一反之前群雄跟前的清高冷淡兼毫无存在感之原生态,目光颇为热切在我与慕容之间来回梭巡,时时故作矜持清咳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我怕直接说不识谱会惹恼了这二位愣头大爷,只好随口胡诌道,“哈哈,断弦先生对吧,您老要的东西我一定放在心上,不过这曲子也是多年前偶然听那位东方先生弹唱过,时日已久,难免记得不甚真切,一时之间也录不下来……”
      眼见钟断弦脸色一沉,又赶紧道,“不过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今儿被吵得头疼,歇几日静下心来,自然就能记起来啦……”
      他这才面色一松,说了声“如此便好”。
      另一位金笔钟枯墨亦是按耐不住问道,“请问侯爷,那卷剑舞狂草……”
      此刻慕容已经回转过身,脸上含笑,“枯墨先生莫急,那卷狂草在山庄聿之的书房,两位若是着急,可随太夫人一同先往山庄,我即刻让人传话大总管,叫他去寻了来交给枯墨先生……”
      “啊,既是如此,我等就此告辞。”
      二人一贯默契,也不废话客套,一名缁衣近卫看慕容眼色,立刻大踏步上前,引领两位钟先生去了。
      莫名其妙惹上身的讨债鬼一走,我松了口气,扯一扯慕容的袖子,“现在怎么办?”
      他不动声色将袖子从我指缝中抽出来,踱开两步,吩咐道,“将堂下地毡换掉。”
      “啊?”我一愣,这么大的一大张波斯羊毛手绣地毡,是罚我做苦力的意思咩?
      “是!”厅门口传来一声应和,原来一直有管事在门口候着。
      慕容随即又吩咐,“阿原准备车马,大刀小丁处理善后。”
      “是!”余下三名名缁衣近卫同声应喝,行动如风,飞快得消失在厅门外。
      慕容瞥了我一眼,淡淡道,“还不快去收拾一下,你不是说想念兰姑姑么?”

      无心无念看见我的样子自然是大吃一惊,一人一边各拉一只袖子问个不休。
      我不耐烦道,“没啥,差点和人打架……”
      “啊!”俩丫头齐齐惊呼,“然后呢?”
      我摊摊手,“还没打,太夫人回来了……”
      “啊!!”二人又是一声尖叫,声音提高一个八度,“然后呢?”
      我揉揉耳朵,“大家都被轰走了呗……我说二位姐姐,太夫人已经先走一步回庄了,咱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出门吧?”
      出门几天再回到留园,居然颇有几分小别之后的亲切感,将城里带回来的各色小玩意儿当手信分给众婢,大家不免嬉闹了一回,一时颇为热闹。
      随便洗把脸,我跑去兰园见了兰姑姑,兰姑姑自然十分欢喜,听说我还没用午膳,赶紧打发丫头去厨房传了饭菜。
      一早就没怎么吃东西,上午一通折腾,又急着赶回山庄,肚子早就抗议连连,我也不客气,坐下踞案大嚼,加上几味小菜甚是可口,筷勺齐飞,吃得甚是酣畅。
      兰姑姑柔声道,“太夫人一上京就是半年,今儿个可算是回来了,慧小姐可曾去拜见过她老人家?在太夫人跟前可要收敛些性子……虽说似以前那样子太内向了看着也叫人心疼,可到底是咱们慕容山庄的三小姐,有些时候也还要含蓄一些才是……”
      听她提到太夫人,立刻想起晚上还有一顿鸿门宴,我噎了一下,赶紧灌口茶水打岔道,“兰姑姑,你怎地又叫我慧小姐?”
      “好啦好啦,明明~”
      我笑嘻嘻应一声,却见兰姑姑面露喜色,向自己身后道,“庄少爷~”
      “哟,真巧,小庄哥哥也来啦~”
      “唉,庄少爷每次出门回来,总是先来瞧我这个半废之人……”
      “乱讲,姑姑才不是废人!姑姑是这庄子里最疼咱们的人,对吧,小庄哥哥?”回头恰好迎上慕容甚是和顺的笑颜。
      “是,明明说的很是。”他微笑道,“姑姑今日觉得怎样?着人送来的七夏膏可记得贴?”
      “记得贴了,那膏药用着倒比以往的几种贴剂都舒坦。”
      “如此甚好,庄儿此番又给姑姑带了几贴过来,等贴完这几副再行针,效果当更好些。”
      “唉,好,好……”
      “天气寒凉,前日筱师爷让人从北荒带了几块上好的雪貂皮子回来,回头我让人给姑姑做件坎肩送过来……”
      “庄少爷留着自己穿用吧……去年那件鼠鼬腋裘的斗篷还簇簇新没上过身呢……”
      ……
      我端着一只空碗,听着这二位闲拉家常。
      兰姑姑一贯的温婉慈爱,慕容也一反平日酷态,言辞温和耐心,对兰姑姑的问话嘱咐也是一一应对回答,不过是些细碎琐事,却端的是姑贤侄孝。一旁服侍的丫头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看来早就见惯了的,不以为怪。
      我默默注视这不似主仆更似姑侄的两个人,注视着慕容温柔几近孺思的眼神,无端端有些难受起来。
      因为这副情形,实在不由我不想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另一个时空里的慈父和严母——相比之下,爹爹更纵容我,而妈妈虽然表面严厉,可即便气急了祭出家法,也总是举得高落得轻……
      ——哎,人呐总是这样,总要等到失去才觉出曾经拥有的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一曲逢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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