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花*儿

5、第五章

　　两年后。
　　赵宋如看完账本，吹灭蜡烛，刚要上床，听见院子里一声响，心说难道鸡从笼子里跑出来了不成？本想叫醒有兴去看看，听着楼下传来的响亮鼾声，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重燃了蜡烛下来，到院子里去寻那明日的大菜来。
　　又是一年秋到了，此地的秋日，总是静悄悄地来，白日不觉，非得等那太阳落了山后，寒意才慢慢地鲜明起来，再直到某日一场冷雨，隔天全城加上秋衣。

　　赵宋如一进了院子，就放了心：鸡没跑出来，菜没事。因为院子不大，蜡烛一晃，赵宋如眼尖，一眼看出那落在院落中央的，分明是个人影。
　　能在这种时间夤夜出行，还无端闯入民宅的，必不是什么正经人，宋如当下就喊了：“有兴！有兴！”
　　有兴的呼噜声停了，在屋子里应声：“哎！”
　　宋如本退到门口，此时见那人影一动不动，又走近几步，再近几步，照见地上暗色的液体，像一条小蛇，弯弯曲曲，悄无声息地流过来。
　　血？
　　宋如紧赶两步，蹲下，翻过地上那人的身子，再举烛照向他的脸，当下便愣了一瞬，然后恍然一笑。真是人间何处不相逢啊。
　　穆原。
　　有兴已经跑了过来：“掌柜的，出什么事了？”
　　赵宋如再看了那苍白错愕的脸一眼：“有兴，把红红叫醒，到柜上拿银子去请大夫。”
　　说完放下蜡烛，抬起穆原一支臂膀。“真要谢谢这老天爷，”他说，“这回，总能让我还你个干净。”

　　穆原的血被止住，伤口包扎好，赵宋如送了大夫出门，连声道谢：“大晚上的，真麻烦了，这是银子，大夫，还烦您，这事儿可别跟人说。”
　　大夫诊了这么多年的病，什么事没经过，自然知道什么该缄口，点了头去了。赵宋如回到房中，看床上的穆原：“你倒厉害，一直清醒得很，要是我，就刚才那样，我就疼晕过去了。”
　　穆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说不动话。
　　“哦，我这儿地方小，只能委屈你，暂住我的屋子，我也没处去，在你旁边打个地铺，你看可以吧？”赵宋如说着，开了箱子，拿出被子褥子，铺在地上。
　　穆原蹙了蹙眉，想说什么，没有出口。
　　次日穆原醒得很早，偏被赵宋如压在床上不准起：“你受伤了，就别乱动了，一切有我照应，放心。”
　　说完走了。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穆公子，我是红红，给您送早饭来了。我这就进来了？”
　　声如银铃般动人，待进了门，穆原才看清，原来这声音的主人，竟是一个黑胖丫头，穿着花衣服，端着食盒到桌边，拿出饭菜，任穆原再怎么推拒，也坚持要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最后穆原实在是不习惯，红红才退而求其次，坐在床沿上盯着穆原把饭吃完。
　　“午饭我还给您送上来，”红红说，“今天有鸡。”

　　赵宋如特地吩咐，再买一只母鸡回来给穆原炖汤，大夫开的补血药一天两次，也都是红红趁热端来。赵宋如每日早起下楼，晚上才回，照例问穆原伤情如何，竟无多话。
　　就这么过了有头十天，穆原自觉伤口好了大半，还不能动，简直要憋死，便在红红走后，自行下床，出了门，从横栏后边看这间茶馆。地方不大，客人却不少，楼上的雅间一直挤到赵宋如房间的隔壁，穆原时常听得那边很吵。
　　穆原眼睛扫过一圈，赵宋如没在大堂里，不久从后堂出来，送个短打扮的汉子出去，手里搓着几片茶叶，不时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看样子刚收了新货。
　　赵宋如一路走回柜台后面，沿途和几个客人打招呼，穆原看出，有那么几个茶客，看他的眼神很不对，但是却都有节制地收回去，说话也并不敢过于轻佻。只是不知为什么。
　　穆原一步步走下去，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来到柜台时，赵宋如偏着脸看了他一眼：“哟，伤好了？”
　　穆原走过去，贴着赵宋如站着，宋如依然看着他的账本，低声念道：“不是要走了吧。”
　　“就在这两日。”穆原道。
　　“嗯，”宋如对着账篇子点头，“我这回可算是救了你一命，报了恩了。”
　　穆原略微一愣，道：“再不走，我怕连累你。”
　　“连累？”宋如这才转过脸来，带着惊讶，“你真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连我也会连累？”
　　穆原顿了顿：“不算了不得，可以解决。”
　　“那就再住两天，”宋如把头又偏了回去，“十成十地养好了，再去解决你的事去，不然，万一要是再受伤了，哪还能那么巧，又让你落到故人的院子里。”

　　当晚，赵宋如和穆原多聊了几句。也不过是问他是否还住在篱山上，老苏如何了，这两年“生意”怎样而已。穆原一一简单回答了，才问出：“你呢？”
　　“我？”宋如笑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多亏得以前伺候过老爷少爷们吃茶，茶叶上还懂一些，不然，真不知我还能干什么。现在么，就每日开门关门，养几个伙计，悠闲度日。”
　　赵宋如说得很轻松，但是穆原猜度，即使只是开一个茶馆，也并不容易。官府的打点，地痞的应付，商会的拉拢……现在天下不太平，能够做到他现在这个地步，也实属不易。
　　“呀，下雨了，”赵宋如推开窗，向外看了看，“明天就要冷了。”
　　忽而一点亮光从街角转过来，接着是几抹人影……赵宋如看住了，面上有些变色。穆原越过他肩后，看见路面上来了一乘小轿，从轿夫的姿态上便可看出轿子是空的。走在轿子前面的，是个打琉璃灯笼的人，一手提灯，一手举着伞，踩过一地的湿润，径直走到茶楼前驻住脚，向着已闭的大门喊道：“赵掌柜！”
　　赵宋如“砰”地把窗撂下，有意避开穆原的目光，急匆匆下了楼，开大门，和那人说了两句，接着安静下来。穆原掀开窗户一线，看到那顶小轿，又原路回去了，只是这回，里面是坐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