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执事』血玫瑰》八寳、

9、『第九朵玫瑰』

　　格雷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显然是无法接受自己看到了死神这一事实。

　　威廉也不急，就那么安静地等他自己消化。

　　几分钟后，格雷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我已经死了。」

　　威廉点头。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并没有吓到格雷尔。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更没有对生命的不舍，反而透出一丝近乎释然的笑意。他不由得往前倾身，有些急切地问，「那我怎么没有看到伊娃？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不是就能看见她了？」

　　所以，不久之前他看到的就是伊娃的灵魂吗？

　　威廉面无表情地打破了格雷尔的希冀，「伊娃的灵魂在死神派遣协会，她……」她的灵魂已被回收，格雷尔无法再看到她的这一情况，威廉最终却没能说出口。心头一闪而过的怜悯，令在工作时从不会有个人情绪的威廉，此刻竟没忍心告诉格雷尔真相。

　　反正成为死神之后，格雷尔会被洗去所有记忆。

　　所以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还能见到伊娃吧。格雷尔虽然很讨厌、也很会惹麻烦，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威廉不想让一个到最后都饱含痛苦的灵魂成为死神。

　　于是他适时地改口道，「她很好。」

　　「那我也要去那个……协会？」

　　逐渐从惊愕中脱身的格雷尔兴奋得两眼发亮，「我会在那里见到她？」

　　「理论上说，是这样。」看胶片，应该也算是见到她了吧？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取走我的灵魂啊。」迫不及待的笑容，在格雷尔布满血污的脸上显得有些古怪。他的声音沙哑、唇角因为微笑而又开始开裂渗血——从十五岁起就开始期待死亡的他，在终于见到死神的时候，惊恐只是一闪而逝，更多的情绪却是兴奋与期待。

　　如果就可以这样死掉……如果可以再见姊姊一面……

　　真好。格雷尔从没像此刻这般感激过上帝。

　　感谢上帝愿意再给他一次求得伊娃宽恕的机会。

　　只可惜，威廉最终却让他失望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是代表死神派遣会的副会长来聘请你的。」格雷尔的笑容突然凝结，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是惊讶了。威廉欣赏着他吃惊的表情，慢条斯理地问，「请问，格雷尔先生，您是否愿意做死神？」

　　死神……

　　是可以随便当的？

　　格雷尔有点转不过弯来，这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都远超他的认知范围，但他可以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也可以接受自己的助理其实是个死神的事实，但被聘请去做死神……就有点无厘头了吧？突如其来的惊讶，稍稍驱散了格雷尔并不理智的兴奋，他逐渐冷静下来，眯起眼睛瞧着威廉。

　　「等等，你不是在耍我吧？」

　　「我说过，我在工作时间从不开玩笑。」

　　「那为什么会选上我？」

　　「因为你符合成为死神的条件。」

　　「什么条件？」

　　「自杀而亡，且犯下重罪的。」威廉稍稍颔首，「你刚好合适。」

　　「等等，我有点糊涂，为什么有罪的人反而能成为死神啊？」

　　「因为所有的死神都不得往生、不能转世，必须要在死神界工作到赎清罪孽为止。」

　　「所以这是种惩罚喽？」

　　「可以这样说。」

　　格雷尔听完忍不住一声冷笑。

　　怪不得。

　　是啊，他犯下的罪孽数不胜数，也活该不能往生。

　　格雷尔点头，「那么威廉你，是为什么会成为死神的？」

　　威廉瞳仁一颤，「无可奉告。」

　　格雷尔痴痴地笑，「戳到痛处了呀？实在想象不到总是一本正经的你，是怎么会犯下重罪的。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吗？」说完便笑得更开心了。但笑了一会儿也不见威廉有回应，便识趣地收敛了笑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喂，怎么不出声？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和我介绍下死神的工作内容呀？不然我怎么确定自己要不要做。」

　　「格雷尔先生，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你刚才还问我是否愿意做死神？」

　　「走形式。」

　　「……」

　　好吧好吧！虽然格雷尔本来也不会拒绝，毕竟只有成为死神才能够再见伊娃一面。

　　但是……不怼威廉一下真是很难受啊！

　　格雷尔臭着脸，「那我现在很好奇行不行？你就不能讲一下吗？」

　　威廉静默了三秒钟，才又开口，「死神的职责是重现死亡预订者的记忆，再加以宣判，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人生，应该让他活下去、或者应该杀了他。」他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下死神的职责，「我讲得够清楚了吗？格雷尔先生。」

　　这人，还真是聒噪。

　　格雷尔无视掉他飞过来的凛冽目光，又问，「那成为死神后，我可以复活伊娃吗？」

　　「不可以。」威廉回答得很干脆。

　　「可你刚刚说死神就是负责判定预定者是应该活下去，还是该死亡……」

　　「判定必须在预定者死亡的前三十分钟内进行才可以，一旦预定者的剧场胶片被录入死神图书馆，就很难再进行二次判定。」

　　「很难？也就是还是可以的？」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判定她复活的理由必须得到协会认可才可以，毕竟让已死者复活会扰乱人界的秩序，所以判定条件十分严苛，几千年来协会里还没有先例。」言外之意就是让格雷尔别抱有幻想了。伊娃是不可能被复活的。

　　格雷尔倒不觉得失落，本来也没有抱有多大希望。

　　但就这一点点的希望，也足够成为他的动力——再严苛，也是有希望的不是吗？即便不能复活伊娃，能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在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后，格雷尔精神焕发地晃了晃锁链，「好，我答应你，我要成为一名死神。」

　　「哦。」威廉一点兴奋的表情都没有。

　　「又要做同僚啦，你就不能给点合适的反应嘛？」

　　「对我而言，现在的表情就是最合适的回馈。」威廉抬起长柄夹轻轻一挥。

　　喀拉一声，锁链倏然断裂。

　　失去支撑的格雷尔瞬间瘫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地、想要摇晃着站起来，但无奈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我不是都死了嘛？怎么还这么弱啊？」一丝懊恼爬上眉梢眼角，他歪着嘴抱怨，「噢，那该死的老鼠咬坏了我的脚。」

　　「因为你恢复的只有意识。」

　　说话间，威廉手中的长柄夹骤然变长，并且往格雷尔腋下穿去。

　　「诶？？？」正在努力爬起来的格雷尔觉得腋下一疼、身上一轻，整个人就被威廉的长柄夹给挑了起来。然后下一秒，他就又被甩到了威廉的肩上。格雷尔反应了一下，瞬间炸毛，「我说你就不能换个姿势？」

　　「不能。」

　　「不用选用些浪漫的姿势吗？用背的、用抱的我都不会拒绝啊！」

　　「不能。」

　　威廉转身将肩上的格雷尔丢到神兽的背上，然后自己坐到他身后，满脸嫌弃地搂住格雷尔的腰：「格雷尔先生，如果你不老实坐好，我们恐怕就得抛开背和抱这两个选项，直接选用摔的了。所以请你好好配合。」

　　「看看我现在的鬼样子……」

　　麻袋一样趴在神兽背上的格雷尔咕哝着，「能不老实吗？」

　　「格雷尔先生，我们出发了。」

　　「恩，好——啊！」

　　胯/下神兽猛然飞出去的动作，使得格雷尔那个好字的尾音瞬间化作一声喊叫，带着回音飘荡在空中。格雷尔的身子被惯性带得猛然往后一仰，头发一股脑的全都跑到了后脑勺。然后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后脑勺传来的痛感让他明白自己应该是撞到了威廉的额头——不过好像还撞到了什么东西。

　　有框架的感觉。

　　格雷尔想了想，猜测那应该是威廉的眼镜。

　　不过在那种状态下，格雷尔想不了太多，他紧紧地闭着眼，感觉突然的窒息感传来。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没办法睁开眼睛，感觉整个人都要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挤碎。直到威廉往他的嘴里塞了个药丸，他吞下去后才觉得好受了很多。

　　当那种几乎把人碾碎的压力消失时，格雷尔才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以灰金为主色调的世界里。建筑上繁复古典的花纹设计，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更古老的世纪。而在这个造型复古的世界里，除了灰色和金色以外，竟再也找不出第三种颜色——灰暗的高楼、金色的顶子；灰暗的街道、金色的电话亭；灰暗的商店、金色的海报；灰暗的人们、金色的眼眸。这种高级且禁欲的搭配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视觉冲击。

　　紧接着格雷尔便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人都带着眼镜——呃，眼镜？他记得刚才好像撞到了威廉的眼镜。想到这儿，他不禁回头去找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威廉，接着他看到——摘了眼镜的威廉正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

　　「格雷尔先生，大楼在这边。」威廉说。

　　「哦，我——」格雷尔正想走过去，就看到威廉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然后对着一个陌生人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

　　那人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格雷尔，然后匆匆走开。

　　「哦，那十分抱歉。」威廉的眉角跳了跳，然后十分有礼貌地对着已经没了人的对面鞠了一躬。看着这样的他，格雷尔终于忍不住笑喷了：「哈哈哈——你、你没了眼镜什么都看不到啊？」

　　「……」

　　威廉眉心一抖，「你自己走过来。」

　　「嘿，如果我不过去，你找得到我吗？」格雷尔幸灾乐祸地扬眉。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召唤神兽，叼着你进大楼。」威廉淡淡地扬了扬眉，然后侧身让开一步：「大楼就在六点钟的方向。请你自己走过去，并且请保持走在我能看到的距离。」威廉想了想，「大概五步之内。」

　　「五步？你怎么不让我贴着你走？」

　　「也可以。」威廉似乎觉得这个计划很可行。

　　「……」

　　>>>

　　死神派遣协会大楼。

　　办公区是一片哥特式建筑群，主建筑高三层、四角都建有塔楼，外围还有多座防御性建筑，整体看上去气势宏伟、外貌典雅。而与复古肃重的外型相比，办公楼的内部却装饰得华美非常。硕大璀璨的水晶吊顶挂在彩绘穹顶，吊灯侧下方是盘旋而下的木制楼梯，其余的摆设也全以顶级的实木为主。看在格雷尔眼里就全都变成了金钱符号$$$$。

　　看起来都好值钱。

　　应该随便拿一件回去，卖掉的钱都足以养活他和伊娃一辈子了吧？

　　可惜，伊娃和他的一辈子，都已经结束了。

　　格雷尔跟在威廉身后走进去，在他驻足的时候也跟着停下来。他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着大厅里的工作人员忙碌穿梭，然后发现这里头的人也全部都带了眼镜——格雷尔点点头，心想原来这是死神的标配啊。不过为什么死神的眼神都不好呢？

　　神游间，威廉望着某处微微眯眼。

　　奇怪。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也能隐约看到大厅里都是人。

　　可现在是下班时间。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侧头问格雷尔，「是不是有个黄头发的老男人朝我走过来？」

　　「对啊。你怎么知……」

　　话音未落，就被那个扑过来的男人猛地撞飞，「小——威——啊！」被他撞飞的格雷尔顺延着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轨迹、以自由落体的坠落方式，准确无误地摔到了楼梯扶手上，再次变身为一条软趴趴的麻袋，有气无力地挂在楼梯上。

　　话说……这个咋咋呼呼的老男人是谁啊！

　　虽然被格雷尔和威廉都定义为「老男人」，但他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老——来者正是死神派遣协会的副会长唐纳德·金，精灵般柔顺的金发、灰蓝色的镜片，身材瘦高且匀称。他的嘴里叼着一根烟，看起来皱巴巴的。本来正和人交谈的他，在看见威廉进来之后，便打发了那人扑过来。

　　「你终于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唐纳德抿了抿嘴，难得露出些凝重的神色来，「发生了灵魂出逃事件。」

　　虽然他没点明，但威廉还是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回头看了眼没听到他们对话的格雷尔，思忖片刻后招手叫来职员杰米。

　　「杰米，帮我把这个人带去审核处，办理完录入手续后送去我办公室。」

　　威廉将碎掉镜片的眼镜递出去，「让人给我拿一副临时眼镜来。」

　　「好的，组长。」

　　「诶？？？」格雷尔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带走了。

　　确定格雷尔已经走远之后，威廉才又看向唐纳德，「肖特？」见对方点头后，他心里一沉。在回收完伊娃的灵魂后，他本打算休息五分钟再去对付肖特的灵魂，但偏在那时候接到了格雷尔自杀的消息，于是就又被派去把格雷尔带回来。当时唐纳德催得急，威廉便把肖特的尸体暂时交由蓝斯看守，并一再嘱咐他不要轻举妄动。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

　　蓝斯肯定是出手了。

　　威廉一边快步往工作室走、一边问随行的唐纳德，「蓝斯怎么样？」

　　「还能怎样？重伤，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唐纳德咬着烟头晃晃脑袋，「这个实习生胆子也是真大啊，就凭那点三脚猫的灵力也敢擅动怨念亡灵的走马灯剧场。也幸亏他虽然灵力一般、但跑得够快，要不然估计小命都得搭上。」

　　威廉在心里低咒了声该死。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工作室——室内一片狼藉，放置尸体的铁床被掀翻在角落，各种仪器与工具也摔得哪里都是，雪白的墙壁上布满血迹擦痕，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蓝斯的血。

　　威廉眉头紧拧，「我去把他抓回来。」

　　唐纳德伸手一拦，然后摇摇头。

　　「怎么？他死在时空夹缝里了？」

　　没有人或者灵魂可以安然穿过时空夹缝，除了……无灵无体、只有幻象的引渡者。

　　「还是说……」

　　唐纳德看着他点点头，「他还没到时空夹缝，就被引渡者接走了。」

　　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向来波澜不惊的威廉也忍不住怒斥，「这群小偷！」一个怨念极强的灵魂遇上专门帮你实现邪恶愿望的引渡者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所以难怪唐纳德拦下他，因为追出去也没用，这时候肖特肯定和引渡者一拍即合，被玷污了真灵。

　　失去了纯净的真灵，回收回来也没用。

　　「这事我已经交由侦察科去处理了，希望他们不会在人界搞出太大的乱子。」

　　人界？肖特在人界还有什么未完的邪恶愿望吗？

　　威廉拧起眉头，若说肖特真有什么未完的愿望，恐怕就是没有得到格雷尔吧？他的怨念应该也是源于格雷尔，但格雷尔此刻却身在死神派遣协会——所以肖特费尽心机地跑出去想要找格雷尔，结果他人却在这里？听起来还真是讽刺啊。

　　只是，发现这一点后的肖特会怎样做？

　　他还会重回协会吗？如果他再次出现，灵力会不会比现在还要强大？

　　威廉不由得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