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朵玫瑰』 ...
-
在耗时三周后，威廉终于完成了这次的工作。
准确来说，是只完成了一半。
肖特的意外死亡，改变了威廉原本的工作计划。按照以往的规定，他应该在亡者死去半小时之内就进行灵魂回收，尤其是对伊娃这种带着强烈怨念死去的灵魂，拖得时间越久、攻击性就越强。但这次情况特殊，威廉需要同时回收两个极具怨念的灵魂，即使他能力超群，也不一定能够驾驭。更何况，外面肯定还有不少引渡者*1在虎视眈眈。
引渡者是灵魂的偷盗者、是恶鬼的信使。
他们专门狩猎怨念极深的亡灵，协助其完成在阳界未完成的邪恶心愿，从而使得灵魂真灵*2被彻底污染，再也无法被死神回收，这时候他们就会把灵魂带回冥界*3炼化为鬼。但引渡者灵力逊于死神，所以并不会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只是像影子一样尾随在死神身后，当死神遇到攻击力很强的灵魂且无法招架的时候再伺机出手，协助着灵魂出逃。
如果说恶魔是臭虫的话，那么引渡者就是小偷。
今天这种情况，就对引渡者很有利。所以威廉当即做出决策——将伊娃和肖特的灵魂先带回协会、再进行回收，虽说到时候它们的攻击性会变强，但毕竟是在死神自己的地盘，协会里又有许多同仁在，威廉还是很有信心将它们回收的。
下定决心后，他召唤出助理蓝斯。
蓝斯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他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与气质矜贵清冷的威廉相比，身着相似工作装的他更像是个刚步入职场的毕业生。难得被召唤一次的他看起来满脸期待，仿佛已经做好下一瞬就撸袖子开干的准备。
「组长，我……」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威廉用目光在他和床上那具尸体之间一荡，「抬走。」
蓝斯一时没反应过来「抬、抬走？」不对啊？正常来说，作为死神助理的他，应该主要负责协助回收灵魂，具体要做的是抵御剧场胶片或者提防引渡者。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学院所学的条例和章程，里面可没有抬尸体这一条啊。
但威廉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应，「嗯，抬走。」
蓝斯满腔地疑惑，但又没胆问，只得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哦。」
好不容易出趟任务，结果就落了个抬尸的活。
真遗憾啊。
威廉没理会他脸上的失落，抬腕看了眼时间：「动作快，你先带着尸体回协会。」
「那组长呢？」
「我去搬另一具尸体。」
「还有？」才把伊娃的尸体扛上肩头的蓝斯满眼讶异，「我记得这次只有……」
「意外事件。」威廉截断他的疑问，「记住，尸体只能用抬的，不可以使用任何灵力，尽量避免损坏、激发死者的走马灯剧场。」损坏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不可以激发剧场，因为以蓝斯现在的灵力，根本没办法对抗伊娃的剧场，贸然激发只会弄巧成拙。
意外事件？蓝斯悻悻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点光芒。
虽然只是搬尸的工作。
但能参与到意外事件中也很不错嘛！蓝斯重重地点头，「好的，组长！」
威廉以一种并不太信任的目光审视了他片刻，「一定要小心。」
「好的，组长！」
「那去吧，我派了赫拉在结界处等你。」
「好的，组长！」蓝斯小心翼翼地扛稳尸体，「那我……诶，组长，咱们带走了尸体，宅邸的其他人不会发现吗？」死神可是不允许在人界造成慌乱的。
威廉眉心一蹙——问题真多。
「这是我要操心的事。」眉下的镜片一阵反光，「你要做的是立刻消失。」
「哦、哦！好的，组长！」说完背着尸体原地一转，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浮躁的年轻人。」威廉边吐槽边从怀中拿出笔记本，翻至某页后，便伸出掩藏在白色手套下的手指，压住纸张、自伊娃的名字后徐徐划过，然后落到肖特的名后——这时候，肖特的名字后多了个红色的对勾。
看来他已经死了。
得赶紧去搬走他的尸体才行。
威廉摘下白色手套，放到床上，再伸手一划，那副手套瞬间变成一具被盖在白色布单下的尸体。这具幻化出的假尸体有血有肉，普通人根本判断不出真假。打点好一切后威廉托了托眼镜，推门离开。途径起居室外时，他恰巧看到警卫队的人将格雷尔从里面绑了出来。
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血。
他的嘴咧出诡异的弧度。
他的笑容尖利疯狂，令人闻之胆颤。
威廉驻足，目光越过他们朝起居室里望去——艾琳瘫坐在地上，距她不远处，有一具同样用白床单遮住的尸体，床单已经被沁出的鲜血浸透。威廉收回目光，追上去几步。
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警卫队的人看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吗？这个疯子杀了亲王！」
意料之中的事得到证实，威廉并不觉得惊讶。
片刻后，仆从将肖特的尸体抬走，艾琳一直呆坐在地上哭泣，没有人注意到威廉。他隐在门边，只呆了一会儿就消失了。看样子威廉的工作暂时还没办法结束。现在肖特已死、格雷尔被抓、艾琳又六神无主，所以宅邸必须有人主持大局。
这个重担，就落到了助理执事威廉的身上。
对他而言这倒是个好事。威廉利用执事的身份派人将肖特的尸体安顿在了一个隐秘的房间，再找借口清散众人，紧接着便抓紧时间扛起肖特的尸体、再用灵力幻化出一具假尸体，然后便迅速脱身离开——至此，他在这座宅邸里的任务暂时完成。
半小时后，才有人发现威廉也消失不见。
艾琳夫人仍然失魂落魄，根本无法主持大局，幸好这时候已经离开的查斯顿夫人又出现在宅邸里，暂时帮艾琳接管了大事小情。很快，威廉消失的事就被大家遗忘了。雷厉风行的查斯顿夫人很快就安置好了一切。
从此以后，宅邸里再没有威廉。
只有罪犯格雷尔、两具假尸体，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查斯顿夫人。
>>>
再度睁开双眼时，威廉已经身处在漆黑的空间当中。
他抽出怀中的黑笔，亮光一闪，黑笔瞬间变成了一个长柄夹。他握着长柄夹凌空画出个圈来，一头带着银制面具的巨大神兽瞬间从圆圈里钻出来。威廉翻身跃上去坐好，神兽顿时发出声嘶吼，继而张开硕大的翅膀飞入幽黑的虚空。
天堂、地狱、人间分属于三个不同的时空次元。
而介于神、鬼、人的死神归属于第四个时空。他们居住在时空夹缝里，拥有绝对安静的工作坏境。因为时空夹缝可以将每个生灵都分解成离子——那真的是个充满死亡，却连血都看不到的恐怖地方。威廉骑着神兽赫拉穿过时空夹缝，回到死神界。
威廉在第一时间就回到死神派遣协会。
工作室里，蓝斯正守着伊娃的尸体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后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啊，组……」
威廉两指轻轻一挥，做了个让他闭嘴的手势，「尸体怎么样？」
「很好很好，我一直很小心。」
威廉点点头，然后转身把肖特的尸体放到另一张床上，「好，你先出去吧。」
蓝斯有些不情愿，「我可以留下来帮忙的。」
把一个菜鸟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威廉背对他而站，「你去帮我煮一杯咖啡吧，半小时之后再回来。」
「可是……」他还一次走马灯剧场都没看过呢。
「谢谢。」
「哦。」蓝斯摸了摸鼻子，很不情愿地离开。
工作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威廉侧眸望去一眼，他知道蓝斯想留下来学习，但对他这种新人而言、伊娃的剧场胶片还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而蓝斯毕业没几天，还没到可以接触这种灵魂的程度。但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和蓝斯解释这么多的——所以，随他怎么抱怨吧。
清静下来之后，威廉终于开始回收。
他抽出长柄夹往伊娃身上划去。
由于伊娃是带着强烈的怨念死去的，所以她的走马灯剧场胶片带有较强的攻击性，不过所幸她生前的性格善良且懦弱，并不是攻击性强的人，所以也不难应对。威廉只花费了比平时稍长一点的时间，就回收了她的胶片。被驯服的胶片呈环状将他包围起来。
威廉一推眼镜，开始认真检阅。
在她的走马灯剧场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格雷尔。
格雷尔最初出现，是以一个襁褓婴儿的形象，那时的他粉嫩可爱、不断挥舞着小拳头，正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威廉以伊娃的视野看着他，耳畔响起伊娃空灵美丽的温柔声音，「这是我的弟弟格雷尔，是除爸妈以外，我最爱的人。」
他在伊娃的关注中一天天地长大。
格雷尔遗传了父亲的发色，整天跑来跑去，就像个移动的小火球。
他很依赖伊娃，自小就是她的跟屁虫。
他们的父亲是个裁缝、母亲是糕点师，一家人生活的还算富足幸福。不过在父母相继死去之后，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读到这里时，威廉脸色微变。
关于父母死去的记忆胶片，居然是空白的。
威廉拿不准这是为什么。
记忆胶片出现空白，可能是被人故意洗去，也可能是因为记忆太过痛楚，所以被记忆携带者本能地遗忘。如果是后者的话还好说，但如果是前者的话……这就比较难办了。能洗去人类记忆的人，肯定是很不好对付的。
但具体原因，还得经过检测后才能知道。
威廉暂时搁置了疑虑，继续往下看——父母死后，记忆胶片仿佛褪色般，变得黯淡无光起来，伊娃和格雷尔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伊娃不得不提前退学找工作，同时打好几份工来养活幼小的格雷尔，直到他去剧院工作之后，他们的生活才有了些起色。
但好景不长，没多久格雷尔就变了。
他们越来越有钱，但却越来越不开心。
伊娃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格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阻止他，却忍不住说了伤害他的话，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他应该知道，我依然爱他如从前，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是爱他的……他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小格子。」
到这里，胶片彻底变成了黑白色。
直到肖特的出现，才使得剧场胶片逐渐恢复了色彩。
威廉可以听到伊娃心跳加快的声音。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有些小心翼翼，「这个看起来英俊又高贵的温柔男人叫肖特·麦克亚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什么，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了他，他的眼神、嗓音，甚至是微笑时唇畔的小纹路，都足以令任何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我彻底沦陷了……」
接下来，就是格雷尔和他的争执。
「一定要和他一起吗？我也可以养活妳。」
「我爱他。格子，就算为了姊姊，接受他，好吗？」伊娃拉住了格雷尔的胳膊。
她内心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爱肖特，可如果为了格雷尔，我可以放弃这份爱。同样，如果跟肖特走可以让格雷尔不再被那些肮脏的人亵渎，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和肖特在一起。我爱肖特，但我更爱格雷尔。我的小格子，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我会选择和肖特走，完全是为了将你从泥潭中拉出来。」
但经过这八年的朝夕相对，伊娃感情的天平开始向肖特倾斜。搬进宅邸的初期，肖特对伊娃还算温柔，经常会在她的房间留宿，不过这却引起了艾琳强烈的不满，以致于她对伊娃越来越刻薄。但伊娃都选择了忍耐。可这份忍耐，现在却已不再完全是为了格雷尔。
她的话开始变成，「我爱格雷尔，但我也爱肖特。」
肖特是个很会俘获人心的人，虽然不爱伊娃、虽然敷衍多过真心，但他还是使得伊娃越陷越深。伊娃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动心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她比原来想要的更多，从多一点关注、多一点陪伴、多一点笑容，到最后发展成她想要一个孩子。
可肖特不允许她生。
每次留宿后，肖特都会给她吃药。而并不知情的艾琳也会给她吃药。
伊娃一开始还逆来顺受，但当所有人都对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学会了藏药、学会了测算日期、学会了诱惑。所以没过几个月，好事情就发生了。她怀了孕，并且天真的以为当肖特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会改变不许她生孩子的决定。
毕竟这是个小生命啊。
肖特怎么忍心将他杀死呢？不会的。
不过伊娃更担心格雷尔的反应。她想在告诉肖特前先告诉格雷尔，可他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而且那时又赶上要准备宴会，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拖了又拖，直到——她看到格雷尔和肖特接吻的那一天。这也是记忆剧场的最后一幕。
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那是因为伊娃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威廉听到了伊娃剧烈的呼吸声和哽咽的哭泣声。然后剧场里第一次出现除伊娃的旁白以外的声音，那是肖特的声音——「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接伊娃回来。」
这一瞬间，所有的呼吸声、心跳声全都静止了。
记忆剧场里一片死寂。
接着画面顿时遁入了无限的黑暗。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爱的不是我。」
「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爱的弟弟。如果他们相爱，那我算什么呢？」
「我深爱他们，可谁又爱我呢？」
「没有人需要我。」
「肖特，我爱你。」
「格子，我爱你。」
「如果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就会爱我呢？」
「如果我死了……」
走马灯剧场至此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朵玫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