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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28.
姜云恣作为从冷宫泥泞里爬出来的人,一步步机关算尽登临帝位,素来笃信“做人应当谨慎”。
想要什么,当不声不响布好棋局。
步步筹谋,不留把柄——才是权谋家的必备素养。
因而当年派姜云念去南疆时,他早给弟弟立下了死规矩:凡收到京城密信,必第一时间阅后即焚,片纸不留。
“你日日在南疆世子身边,若叫他瞧见书信,那便是前功尽弃、万事皆休。”
好在小十七再如何蠢蠢的,也知晓其中厉害。
在南疆那边确没留下此类把柄。反倒是姜云恣因着身处宫禁重地,守卫森严,御书房更是无人能擅自靠近,便未曾太过在意。
当年觉得有趣的信件,有些就随手收在了御案旁的暗格中,偶尔翻阅。
譬如李惕如何步步沦陷,为情所困,又是如何身心俱毁、痛不欲生的……
他当年十分爱看。
不过这些书信,早在他紫宸殿初见李惕的那个午后,便被悉数投进了炭炉。
火舌舔过纸页,将一切前尘烧得干干净净,一丝灰烬不留。
至于其余知情者?
笑话。这等不光彩的阴私之事,岂能让外人知晓?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非要亲弟弟出马?
京城擅逢迎媚惑人的男女何其多,挑个最得力的细作岂不更加便宜稳妥。
无非是因为外人不可信,他才从少数“可信”又“能用”的人里,不得不挑的姜云念这枚棋子。
甚至就连他当年一并派去南疆“暗中保护”的几名心腹细作,也只知“十七皇子与世子过从甚密”,又哪能猜到十七背后也是天子手笔?
此事若非要寻个漏洞……
也只能是除非姜云念自己不怕丢尽颜面,将堂堂皇子以色诱人、形同男娼的破事捅出去。
但他又能捅给谁?
无非也只有他身边的几个贴身忠仆能略知一二。
但忠仆么……
眼下自然都陪着他们主子在琼州吹海风、喂鱼虾。
29.
哦。
差点忘了。
此事还有一人知晓大概。
那便是他与姜云念的生母,当今太后。
这位曾因卑微无宠而在冷宫磋磨了半辈子的女人,与吃斋念佛一心只求养子平安的德太妃不同。
自姜云恣登基后,她便一洗前耻,如今日日端起了太后的架子,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姿态。
此刻,她正立在承乾殿内,凤眸含怒。
“哀家听闻,皇帝竟连小年夜的宫宴都打算缺席?你简直是越发荒唐!宗亲百官皆在,你身为一国之君,什么事能比祖宗规矩更重要?怎可如此任性妄为!”
“听闻……竟还是为了照顾那南疆世子?皇帝,你心中究竟可还有远近亲疏、敌我之分!?”
“当年,若非此人带坏了念儿,念儿何至于行差踏错……你倒好,狠心将亲弟弟流放琼州,却竟对害了他的仇人千般好、万般疼!你眼里可还有半分骨肉亲情?”
宫中与民间不同,腊月十五便要操办小年夜,作为年关大典的预演。
但可惜,那一日正逢月圆。
蛊虫躁动,届时李惕必痛不欲生。
姜云恣早已打定主意,那前后三日寸步不离守在李惕身边,替他揉抚疏导,免他受那蚀骨之苦。
“母后此言差矣。”
姜云恣打断她,语气平静:“南疆之事,分明是十七欺人太甚,害人至深。母后不怜无辜受难之人,反倒无端怪罪,是何道理?”
“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太后上前一步,眼底透出怨怼,“皇帝,别以为哀家不知!当年是谁逼念儿去的南疆?又是谁一封封书信,手把手教他如何步步为营、如何骗取信任、如何……下那阴毒蛊物的?”
她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尖锐:
“都是你!!!念儿都告诉我了,就是你!可笑你当年那般处心积虑毁了南疆世子,如今倒又被他迷了心窍!才将一切罪责推在十七头上——”
“你从小便是这般阴险狡诈,自私凉薄,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能算计!我……我怎会生出你这种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孽障!”
嚯。
殿内片刻死寂。
确实有那么一刻,姜云恣甚至想嗤笑出声,干脆坦坦荡荡地认了——
是啊,就是朕做的。从布局到收网,每一步都是朕的手笔。
既知如此,母后还不老实闭嘴,是想落得和小十七一样下场么?
真的,他有时候真的装都不想装了。
什么时候这至今仍活在幻梦里的女人才能好好看清楚,她如今所享有的一切锦衣玉食、无上尊荣,究竟是谁给的?
竟还敢时不时跳出来摆太后的架子,试探他的底线,指摘他的作为。
一如那些在朝堂之上倚老卖老、至今仍无法看清形势、还在试图将他当作软弱可欺的傀儡来糊弄的顽固老臣。着实可笑至极。
真的。
要知道,暗地里缺德事做多了,有时也如锦衣夜行,憋闷得很。
姜云恣如今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些年装得太好、忍得太久,才让这些人产生了这般混乱的错觉。
唉。
其实他并不介意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忤逆太后、抄家灭族……他手起刀落,都能干得干脆利落。
有时也当真手痒,想让这群自以为是、不识时务的东西都睁大眼睛看看,这龙椅之上坐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狠角色。
怎奈……
先帝荒淫,挥霍无度。国库空虚,百废待兴。
所以好好的,何必呢?
何必现在就撕破脸搞得人人自危,朝局动荡?他只想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和稀泥,推行仁政,与民休息,让这江山先喘口气。
再等等吧。
待到根基再稳固些……
于是,太后一番疾言厉色的诘问,换来的只有他一声叹息。
“母后糊涂,就这般听信姜云念一面之词么?”
他抬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疲惫与痛心:
“明明是云念当年自己贪玩闯祸,难道朕还有通天的本事,逼着他去招惹靖王世子?那倒不如说,他在京城惹下的件件风流债,也都是朕逼迫的了?”
“更莫说下蛊之事,朕之前甚至都不曾听闻南疆有此阴狠蛊毒。”
他说着,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太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
“母后,小十七可曾亲口说过,是朕教他、逼他对李惕下蛊?”
太后被他这猝然一问噎住,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不曾说过,是吧?”姜云恣苦笑摇头,“没有的事,又怎会说过?一切不过是您私自揣测,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将过错推到朕头上罢了!”
“也是……从小到大,分明是朕在冷宫里陪您挨饿受冻,您却反倒怨我形容憔悴、不得先帝欢心,拖累了您。云念在德妃宫中锦衣玉食,万千宠爱,您却因为未能亲自抚养,反而一直觉得亏欠他、对不住他。”
“结果呢?云念被宠溺养大,反倒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毫无担当。做出那等卑鄙行径……您与德妃却一味袒护,至今从来不舍得怪他,反倒来怪世子勾引了他,编排朕教唆了他?
“也不想想,若朕当真逼他为娼,这等惊天丑闻一旦传扬出去,天家颜面何存?”
“母亲,十七造孽,朕不是没有替他担!”
“朕已尽力弥补南疆李氏,又保他在琼州衣食无缺,你们还要朕如何?”
“究竟要朕做到哪一步,你们才肯满意?才肯不再逼朕?”
30.
那日,纵然御书房大门紧闭,但皇帝与太后之间激烈的争执,仍隐隐传出门外。
引得远处值守的宫卫暗自侧目,只可惜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具体言辞。
只得见太后最终颓然离去,那向来挺直的脊背竟显得有些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她踉跄出殿门时也不曾察觉,廊柱后的阴影里,李惕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并非有意偷听。
只是身子渐有好转,越发能下地走动,姜云恣很是欣慰,特意给了西暖阁宫人口谕:
世子想去何处散心便去何处,整个皇宫随他走动,务必让世子舒心,莫要拘束了他。
而李惕近日……也是着实造次。
这已是第六回,他光天化日下,径直来到御书房。
自是不该来的。
他心知肚明。
哪里真就是那般思念难耐、难舍难分,每日夜里同塌而眠,白日还疯了一样时时刻刻要见?
不是的。
他只是……忍不住想要试探。
实在是这些时日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拂,让他心底滋生的贪婪与妄念越来越多。
忍不住就想知道,姜云恣待他这般迁就照顾,究竟除了弟债兄还,对他有没有哪怕半分……
若只是将他当作一时新鲜豢养的玩物,那姜云恣必然会在意旁人眼光与朝堂非议。
而他这般病骨支离、身份尴尬,留在宫中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若还不知分寸地频频抛头露面,甚至直入御书房,叫往来重臣瞧见……
背地里必少不了闲言碎语。
如此几回下来,皇帝颜面受损,耐心耗尽,他也自然该“失宠”了。
被打发到某个僻静角落,不管不顾任由他病死,乃至……
李惕也是默默在等那一日。
却不曾想。
此刻,他轻轻推开御书房的门。
姜云恣独自立在窗前,玄金龙袍在宫灯下泛着着沉黯的华泽。
听见声响缓缓转身,脸上并无适才争执过的愠怒痕迹,只是眉眼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你来了,适才都听见了?”
姜云恣垂眸自嘲,声音像浸了冬夜的寒露:“你若愿意信太后所言,便信了去罢。朕也……无话可说。”
“姜云念同你无冤无仇,却偏要害你至此。若真是朕授意,倒也说得通。”
“……”
李惕沉默下去。
窗外有红梅簌簌落下,隔着窗纸,能听见雪粒敲打屋檐的轻响。
殿内极静,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静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沉重而缓慢的跳动。
在这片漫长的寂静里,又是姜云恣先叹了口气。
他走向李惕,疲惫的眉眼间努力牵起一抹温煦的笑意:“先过来暖榻坐吧,仔细着凉。”
“怎么?是闷了想走走,还是哪里又疼了?”
李惕依旧沉默。
却在姜云恣转身去取手炉的刹那,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窗外雪落无声。
窗内,南疆世子用尽了此刻能凝聚的全部气力,结结实实地,将眼前这袭玄金龙袍的主人,拥入了自己单薄的怀中。
姜云恣陡然僵住。
而李惕只是用双臂环过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衣袍,掌心稳稳贴在他的后心处,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
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却无处诉说,独自隐忍了太多的少年。
31.
这些时日,私底下,两人聊过很多。
赏梅时,烛火下,入睡前。
姜云恣总爱提及一些宫中的“童年趣事”,逗李惕展颜。
可李惕却总能从那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里,敏锐地捕捉到背后的凄凉——
所谓趣事,常常是姜云恣在忍饥受冻冬夜、在母后偏心、兄长们肆无忌惮的欺凌,在深宫里漫长的无人问津的中,灵机一动用尽各种法子为自己骗来一口热食、一件暖衣的小故事。
什么“母后偏心惯了,朕早已习惯”、“好歹弟弟跟了德妃,日子好过一些”、“三皇兄虽然美丽但着实愚蠢,每次做坏事都留下把柄”……
件件被他一语带过的“笑谈”。
李惕听来,则心中常常不是滋味。
这般孤寒处境,他只在书中读过,却是从来不曾尝过。
南疆王府一家和睦,父母恩爱,兄弟相亲,一家人同心同德,从来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与温暖的归处。
正因有这样的家人牵绊,他才在跌落云端、日日苦痛缠身时,一次次咬牙熬过来。
他放不下他们。
因而根本不敢想姜云恣这般境地,身边空无一人,举世皆敌,连至亲都离心离德……
换做他,只怕早已心灰意冷,了却残生。
所以此刻,他将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帝王拥在怀里时,心里翻涌的只有一片酸软的疼惜。
他还比他小上一两岁呢。
这世上,却没有几人待他好。
32.
姜云恣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圈住,心底恍恍惚惚。
那怀抱并不算有力,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感,却很充实,很温暖,也……很陌生。
太陌生了,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不是很明白。
……这么容易吗?
本以为今日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他费尽心思,一点点铺陈、解释、周旋。
毕竟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李惕受过锥心刺骨的欺骗,必然会对一切都心存警惕。
自然他也预留了诸多后手与话术,面对他后续的疏远与猜忌——
譬如可以反问,若真是他一手策划了南疆之局,为何在事成之后,非但没有嘉奖“功臣”姜云念,反而将其贬谪至天涯海角的琼州?
又为何自李惕入京以来,对他百般照拂,甚至不惜与太后争执?
总之,只要他咬死不认“一见钟情”这等荒谬缘由,李惕便抓不到确凿证据。
只要一日没有铁证,那份猜疑就无法落到实处,无法将他彻底钉死。
那么他就可以慢慢用时间磨,用温情泡。
用“朕在这深宫中孤身一人”、“只有你一人可信”这样半真半假的话术,一日一日水滴石穿,最终撬开那心防。
可此刻……
窗外落雪簌簌,天地间一片静谧的白。
怀中这具身体清瘦得近乎嶙峋,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一种毫无防备、无需算计、真实而温软的暖意。
姜云恣忽然想起,当年南疆寄回的信里也曾写过,李惕此人心防极重,从不轻易信人。
可一旦被他真正接纳,便是倾心相待,毫无保留。
又说李惕十一二岁在南疆时,曾从一匹尚未驯服的烈马背上重重摔下,脊骨重伤,险些终身瘫痪。
然而痊愈之后,他依旧敢翻身上马,成了南疆最出色的骑手之一。
“……”
也许,因为他毕竟在雪山脚下长大。
那里与世隔绝,四季如春,繁花不谢。
他又自幼沐浴在暖阳与爱意之中,有慈爱开明的父母,有敬他爱他的兄弟,有万千真心拥戴他的南疆子民……
因而也习惯了以同样的热忱与赤诚,去回馈每一个肯对他好的人。不需要学会算计一切、独自承担,不需要在无尽的黑暗里步步为营。
所以,他虽也天资聪颖、洞察人心,本质上却与阴暗深宫中爬出的姜云恣,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心底没有阴暗。
骨子里也始终保存着近乎天真的勇敢。
所以哪怕遭人欺骗磋磨、粉身碎骨,可那颗心捡起来、拼拼凑凑,还是一颗完整温热的心。
仍旧能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直直地、毫无预兆地,灼进别人心里最柔软、也最荒芜冰冷的那一处。
姜云恣突然有些忘了如何呼吸。
他抬手回抱着怀中单薄身躯,却怎么抱都觉得不对——掌心贴在那清瘦的脊背上,一阵阵陌生的、无处安放的混乱。
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药草清苦的气息,混合干净的皂角香。
这干净而温暖的气息,逼得他周身阴暗幽冷无处遁形。
他兀自低低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
罢了。
往后……慢慢习惯吧。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没有人会发现。
他将脸轻轻埋在李惕的肩颈处,那里传来温热的脉搏跳动。心思却已重新沉静下来,在脑海中飞快地、不动声色地又梳理了一遍。
也多亏了他事事谨慎,现如今,有太后“偏心栽赃”在前,加之姜云念又“满口谎言”,哪怕当年真相摆出来,在李惕这里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了。
而其他的证据,该烧的全已烧。
又不再有别的知情人,当年也是飞鸽传书。
鸽子嘛……
总不能开口说话吧?
李惕视角:被宠坏的风流坏弟弟的那个爹不疼娘不爱无人理解十分渴求温暖的美强惨孤单哥哥。[红心]
他还真不是色令智昏相信皇帝。
就太后那个破嘴,他都成了勾引十七的人了。无差别扫射让他怎么信啊?而且本质上如果不是一见钟情的话,确实皇帝干现在这个事是没有任何道理的。确实,李身上除了爱情之外,没有任何它可以图的东西。然后李又觉得是自己配不上皇帝,所以他也不明白皇帝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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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开更啦开更啦。wuli大缺大德文学终于开更啦,兴奋地搓手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