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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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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些人是避无可避,有些事则无处可逃。
这莫名其妙的病,就像我们女性口中难以启齿的月经。首次发病过后,间歇性地几月一遍,习惯了那麼个一两年,它便周期性地一月一遍,持续三四天,期间腹部胀痛得或许要卧床,每次都翻江倒胃的汹涌澎湃。有时来得太突然了,头晕眼花是小事,猝不及防倒地也实属正常。有时来得太凶了,浑身无力、虚汗不止,止痛药这路走不通了,直接扎针输液,卧它个三四天,我仍旧是活蹦乱跳的小鬼头。
可是现在呢?我发现这病并没我想象中的简单。这次一痛就是一个多月,似乎还没锐减的趋势,洗胃的排期也接踵而来,洗一次胃又是一次翻江倒海的折腾,接下来的几天又是浑身无力地虚度年华。听说每洗一次胃,磨损了一遍机器,翻腾了一转内脏,伤了一月的皮囊子。
我开始怀疑这胃溃疡的准确性了。最近进食也略显艰难,吐出的比吃下的多。可是,这又有何干呢?
就像今天,小米粥的平淡足够让我翻腾了好几遍的小腹安稳些许,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想。而事实,却逐渐艰难。护士喂了我几小口便被我以撑着为由打发了,我知道,这是新一次挣扎的征兆。
我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有点自是甚高。
我是个乐天无所忧的人,那是别人所看到的。
其实我不过是曾经被唤作"野孩子"的反抗者,跟命运反抗,我的不甘与寂寞吗?这种情感为何事而生,我不想承认,我很孤僻。爸妈说我该长大了,后来也忘了到底是谁把我从清幽宁静的山间带到五光十色的高楼,我已经忘却了如何去温情。
脸盆里淅淅沙沙的流水声,一轮又一轮地从盆底的滤塞间替换轮回,旋来旋去,不过又是被遗弃地让步给更新的同类。
我们都是同类。
惆怅地关掉阀门,倒不是媒体每天轮番上阵的环保宣传片,或是隔壁中国正打得热火朝天的和谐社会一论所影响的。要知道,和谐这玩儿,只要政党纠纷甚至说是政府还存活在这时代里,注定了两种或是更多的对立阶级无法维系平和。从某个层面上说,这又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平衡,不过间接点、暴力点罢了。
我们都是同类。
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受着我相似的苦来哀悼自己。
这是死了心般的怯懦。
"埃?浅川君,你脸色怎这麼难看?需要叫医生吗?"
呵,看来我不止倒胃得发慌,连脑子也开始轮回穿越了。怎麼满脑子都是……和落子初遇的盛夏?
那个梅子黄时雨的青葱境遇。
揉了揉皱得起了皱褶的眉头,端倪了镜子中日渐陌生的面孔,消瘦得可以,黄褐得可以,病态得要命。
我再度怀疑镜子是否被掉包了,前提是我没看到手腕上亮得耀白的环镯。
"浅川君,你还好吧?我……我现在就给你找医生!等我!"
耳边焦急的命令回环地旋转着,反反复复地重播,我开始怀疑这是并发症的先兆,而这次则直指脑部。
看着镜子里吃力轻扯着弧度的女生,无神的瞳仁裸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她惧怕明天事实赤裸裸地摊洒在脚边。如今的她已如履薄冰,再来一次检查只会寸步难行,逼得她往忘忧逃脱。
忘忧,忘忧,忘己之忧,迭君之忧。不过是人类自私的解脱,恶魔进驻人世的艺术吧!
"浅川小姐,你是不是心闷发呕了?"不知何时闯进的男声生硬地打断了浅川未绪自虐般的念头。
"还好,就是胃有点受不了。歇歇就好。"她难得乖巧地不装痛不玩闹不缠人,让一旁满心忧虑的护士阴霾尽散。有些人即使平日待你如何的无微不至,终究还是有他自私的小我。有的不过是怜悯、施舍,甚至是期盼,对,期盼你早日自觉点儿滚蛋。
被遣来急诊的实习医生忙歇舒了口气,用着自视专业的口气安排事宜:"安排明天的胃镜和隐血实验复查吧,要是……"
"你怎麼在这里?"一直心不在焉的浅川未绪这才注意到不应出现的闯门者,语气略带不善。
"啊,哈,哈哈,我还以为浅川君的病恶化了,我看浅川君也好像听不见我说话,所以……所以我就……"
"等等,你刚说你跟我说话?"
切原赤也摸着后脑勺,有点疑惑,却尴尬地讪讪一笑。想他堂堂六尺男儿竟硬闯独身女生房间,虽说是顺道探病没敲门云云,可毕竟还跑到人家洗手间,再怎麼也不合礼仪。
浅川未绪自嘲地笑了笑,没说什麼。
一个人的离去,仅是形式上的物质位移,而不经意间走漏的心迹,仍紧紧地镌刻在另一个人的过往、现在和将来。
是我要求你走的啊,落子。怎麼我现在舍不得你离去,却死心不息地缅怀着过去的时光?那些该死的记忆,商量好了轮流攻陷我溃败到不行的支撑力,我感到我已输得一败涂地,到底要再怎麼自虐,才能死了这好像不属我了的心?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摇头晃脑的柳絮,枝桠在欢唱庆贺,而她却听不清、读不懂它们的意图,仍渐走渐远,也许会散落到天涯海角。
还是……没有答案。
"浅川君……浅川君!"
被切原无奈的摇晃下,浅川茫然地回过神来:"怎麼了?"
"原医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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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进食还是很困难吗?"
"还好吧,就是有点力不从心。"
"恩,经常感到疲劳但还是睡不着麼?还有,经期正常吗?"
浅川未绪原本无所谓的眼神渐却深邃:"恩,常有无力感。可是经期嘛,可能是有点贫血吧,哈……"
原医生平坦的眉头皱了皱:"小霞,拿浅川小姐每天的体温状况记录给我!"
"是!"
顷刻,男子翻看记录的频率逐渐趋缓,原医生仔细地端倪着浅川病态尽显的倦容,顿感伤神。
医者,医人者,剜人者。凡事总有两个极端,总有个相对性,分不开彼此。
没有成功率为百的手术,亦没有从没失败过的医生。医生,即使再怎么闻名,也有过毕生无法洗脱的落败个案。医院是个事事非非的公众场合,之所以说它公众,大概是它容纳着各式各样的活着的抑或是逝去的人和事。
他看惯了生离死别、阴阳相隔,甚至作为一个刽子手般存在过,说白了,他在拯救病危的生命同时,也承担着一刀毙命的重担。有时看着病患活蹦乱跳地进来,面如死灰地推出。亦有过需要药物终年的个案,活生生地恳求他给病患注射促快生命细胞死亡。
年轻时,他会因为病患"走得舒服"的请求而帮忙主持注射凝血剂,仅是作为在场第三方,眼睁睁地看着床上原本生命迹象已虚弱的麻醉活人急喘着粗气,仪器上荧绿的生命电图渐趋于平,他知道,只要他把手上的氧气管插回原处、把手边的抗生素射入病患静脉,或许能让病患挽留多半小时的生命时间。可是,当病患及亲属向法院确认签定了申请书,一切,便早已注定归于尘屑,凭什么来强求别人痛苦地活着?
后来,一切尽如导师所说,有的人即使考研位居前茅,仍旧受不了生命流失的挫败而甘于平庸或是平静地渡过医学生涯,而甚少地迎难而上,造就对生命云淡风轻的漠然。当然,他便是那踏着病患性命平步青云的后者,也许并算不上什么平步青云。
原医生折了折病历表,动作细如丝、轻如翎。
小霞知道,这是重症甚至病危的象征。
他待这份诊断如此厚重。
后来,浅川未绪明白了,胃溃疡、厌食症、器官萎缩,与这些相关的,大概只剩下等待,对,除了等待死亡,或许她亦无所作为。
"切原,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立海大的各位……我都不想跟那里的一切再有牵连了。"
"我切原赤也敢做敢当,那天是我衡冲直撞而害你病重的。你就……你就,你就尽管差遣我吧!"切原庄重地屈身一躬。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有辱不折腰。
这个千古不成文规矩,在他切原赤也的信仰中逐渐瓦解。既然有错,应有能屈能伸的韧骨!就如部长所教导的,少抬杠,多言和。
"好!"迎着切原期盼的目光,浅川好笑地补充道,"那你就帮我死守这个秘密吧!"
她的笑如此明媚,病变得黄褐的面色却不碍她抒发己意,笑意四射,惹得本就甚少近异性的切原双颊薰红。
──明媚的,冬日里的阳光。
──薰红的,春日里的盛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