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青辞回到寝殿，接过侍女倒的茶水，一口饮尽，揉揉突突跳痛的额头，神色疲倦地靠在床上，收了脸上的笑意，看上去竟有几分冷淡。
旁边无人的时候，穆希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摊开手心竟满是汗。他看着倚在床上的青辞，猛地跪倒在地上，道：“臣罪该万死，为了微臣，竟让殿下屈尊……”
“行了！不过是跳个舞，没什么大不了的。穆将军，你太过担心了。”青辞闭着眼睛，语气竟有几分怜惜，“你起来吧。”
穆希冉站起身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个二皇子，明明就是……就是……”
话却噎在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堂堂大老爷们声音里竟有几分颤抖，几丝哽咽。
青辞轻叹着睁开眼，说道：“穆将军，须知人在屋檐，必须忍一时之气。”
穆希冉点点头，捏紧了拳：“殿下，您休息吧，我先告退。”
——摩诃王初见舞姬，惊为天人。
——不知那位守城将军与穆将军是什么关系呢？
——青辞殿下可还有美酒？
青辞闭上眼睛，满脑子竟是凌烨熙弯着嘴角，笑嘻嘻地说着那些调笑的话，格外刺耳。10年前还是孩子的青辞记不得那场围城之战，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城楼上那一曲凤凰，果真如同涅槃的凤凰般，飞入九重天，伴随着城门外的厮杀声，竟有种恍惚的感觉。青辞缩在凌姿公主的怀里，只觉心里一阵凄苦，一抬眼竟是满眼的泪。
绝色舞姬也好，一舞倾城也好。青辞始终记得那个舞姬的名字——穆凉瑾，守城将军穆希冉的独女，如今的摩诃王妃。世人只知道一曲凤凰退百万大军，却不知当年那个年仅16的女子背负着整个月氏的国运，只身嫁入漠北，为了不连累他人，甚至连个婢女都没带。
朝闻雁鸣暮琵琶，瑟瑟西风卷黄沙，茫茫天涯路，何时得见明月故乡！
有人推开了房门，青辞只觉得疲惫不堪，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只轻声说着：“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耳边传来了一阵轻笑声，睁开眼却看见提着一壶白玉瓷壶的二皇子殿下，除去一身明黄色的锦衣，换上浅白色绣着翠竹苍松的长衫，掩盖了几分放浪，竟有几分书卷气。
青辞猛地坐起身来，不动神色地向旁边移了一步，说道：“二皇子殿下，不知这个时候造访，有何贵干？”
凌烨熙微微一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举了举手中的酒壶，笑道：“良辰美景，怎能没有美酒？”
“我可不认为是什么良辰美景。”青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披上了外衣，又说道，“殿下想喝酒，自然会一呼百应，来这里有何用？”
凌烨熙看着他穿上外衣，笑道：“陪那些没情调的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再说了，青辞殿下远道而来，我又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青辞盯着凌烨熙手中的酒壶，默然一笑，道：“殿下还是不要挑战我的酒量，我怕你会输。”
“不试试又怎知谁输谁赢？”凌烨熙淡淡笑了，又抓住青辞的手，迎着他诧异的眼光，笑道，“宫里竟是一些进贡的精心酿制的酒，喝起来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让你喝个痛快！”
青辞诧异地睁大了双眼，直到跟着顽劣的二皇子殿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宫门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换上这般平民的衣服。傍晚的皇城尚有几分热闹，街上的小贩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挑着货担的货郎兜售着剩下的东西，希望在日落西山前能多赚一份钱；牵着马车的商人停在了客栈的门口，迫切的希望找到一块落脚的地方；就连白日里安安静静的勾栏瓦肆也开始有神态慵懒的女子招揽起客人来。
“殿下是要带我去哪儿？”被拖着走了半天，在一家裁缝店门口，青辞停住了脚步，死活不肯再走一步。
凌烨熙却神秘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有，出了宫门，我便不是什么皇子殿下，你叫我叶希就好。”
叶希，烨熙……青辞默默念了几遍，轻轻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起来。凌烨熙看着他微笑的侧脸，竟一下子愣住了。
“洛神疑回雪，巫山似旦云。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未闻。”凌烨熙抿着嘴，微微一笑，语气也越发轻薄起来，“怪道都说凌姿公主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今日得见青辞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青辞脸色微变，一双手捏紧了拳，皱着眉瞪了一眼凌烨熙，表情越发的厌恶起来，他稍稍向旁边挪动了一步，冷着一张脸，说道：“殿下请自重……”
话音刚落，却见凌烨熙脸色一变，刚要再说些什么，双手却被他紧紧地抓住，整个人也被凌烨熙拉着带进了怀里。
“小心！”凌烨熙环着青辞的腰，带着他后退了好几步。身后是急驰而过的马车，驾车人扬起马鞭，疯狂地挥动着，身下的马也发狂般的狂奔起来，撞翻了一地的小摊子，带起一阵尘土。
青辞脸色发青地看着路边因为躲闪而跌倒在地上的人们。要是自己没有被凌烨熙拉开，只怕会被那辆疯马车撞飞了吧。青辞后怕地缩了缩身子，仿佛觉得身体小一些便不会被撞到一般，等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整个人缩在凌烨熙的怀里。
青辞脸色一冷，猛地推开了凌烨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自然地看着地面，小声地说着：“谢谢。”
凌烨熙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天，说道：“走吧，天色不早了，去晚了，可就没好吃的了。”
沿着大路走到尽头，又向西拐了几道弯，两人便来到皇城东郊的一片民宅区。大概是由于临近护城河的缘故，东郊的空气也格外湿润，一阵风吹来便能卷起满地金黄的落叶。看惯了沿路走来的繁华街道，见惯了高大气派的房子，听惯了高墙内外的心口不一，再看着东郊整齐的平房，听着邻里间亲切的对话，竟莫名有几分安心。
晚风吹过，夹杂着些许酒香。青辞不自觉地将衣衫裹紧了些，看着走在一旁的微笑着的皇子，问道：“殿下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殿下吗？”凌烨熙嘴角弯弯，指了指前方门口种着几排柳树的屋子，笑道，“就是那里。”
青辞抿紧了唇，看着凌烨熙所指的方向。那几棵柳树的叶子已经暗黄，枝干上绑着红彤彤的绸子，看上去竟像是有喜事一般。
凌烨熙笑眯眯地走过去，推门而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范老伯，小玉出嫁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从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老汉，手里抱着一个土罐子，堆满了憨厚的笑：“叶公子快别开玩笑了，小玉听见了非羞死不可。那是村西边嫁女儿，系上红绸子不过是图个喜庆。”
正说着，又有一个少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身浅黄色的粗布褂子，袖子还挽得老高。瘦削的瓜子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细长的发丝挽在脑后，结成一个圆形的发髻。看到凌烨熙，少女猛地停住了脚步，忙把袖子放了下来，亲切地喊道：“叶公子。”
又看了一眼跟在他旁边的青辞，说道：“今天又带朋友过来了吗？”
凌烨熙笑道：“嗯，这位是青辞公子，一时兴起便带他来尝尝范老伯亲自酿的美酒。”
范良拍拍手里的土罐子，笑道：“公子真是有口福，刚刚才拍开一罐美酒。”
凌烨熙嗅了嗅，拍拍手笑道：“好香。范老伯这酒可是有些时候了。”说话间冲着青辞微微一笑，“怎么样，可比得上你们那里的醇香？”
“叶公子客气了，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闻到那么清洌的醇香。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说话间范小玉便将二人请进了屋子里。正中心的桌子上摆着一口小锅正“咕咕”地冒着水泡，探眼望去，小锅里煮了些许青菜，绿油油的一片。
范小玉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叶公子见笑了，我跟爹爹刚吃过，还没来得及收拾。”说着便又收拾起碗筷，范良又笑道：“我去买些下酒的菜来。”
凌烨熙忙拦住四下忙活的范良，假装生气地说道：“范老伯还不知道我？随便炒几个小菜就好，何苦去买那些不好吃的东西？”
范良双手在衣服上擦擦，憨厚地笑了笑，“叶公子每次来给的银子都够我们一家用上好几个月，哪能让你们吃些粗茶淡饭？”
凌烨熙皱着眉，抬脚便要走：“再这么说，我可再也不来了啊！”
范良忙拦住了他的脚步，笑道：“那我叫小玉做些好吃的。你们坐，坐。”
凌烨熙拉着青辞坐了下来，范小玉笑眯眯地从厨房抱出一壶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眯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凌烨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
范小玉立刻瞪大了双眼，一脸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凌烨熙却不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青辞。青辞无奈地摇摇头，品了一小口酒，半晌才说道：“入口太苦。”
原本挂着一张笑脸的范小玉郁闷地撇撇嘴，得意的样子也少了几分，“学了那么久还以为能拿出手的呢！”
“真胡闹！怎么能把你酿的东西拿出来喝！”范良看到厨房里放着自己酿的酒，这才冲了出来，拿过范小玉手中的酒壶，又笑道，“小玉不懂事啊，叶公子别见怪。”
青辞又用手指放在酒杯里蘸了一下，又放在嘴里舔了一口，笑道：“范姑娘以青梅酿酒，味道本应香甜可口，却少了一些东西，才会有些苦。”
范小玉一听这话，立刻瞪圆了双眼，猛地抓住青辞的手，急切地说道：“是什么，是什么？”
“梅花蜜，而且是刚采的梅花蜜。”
“刚采的梅花蜜？”范小玉看着青辞，喃喃自语，仿佛是灵光一闪，她呵呵一笑，松开手抱着自己的酒壶跑进厨房，又端来自家父亲酿的酒放在他们面前，笑道，“果然是我疏忽了。叶公子你们慢用，我再看看去。”
凌烨熙斟了一杯酒拿起来端在嘴边，却不喝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青辞：“想不到你也懂酿酒。”
青辞端起酒杯，只觉清香扑鼻，入口滑腻，辛辣中又有些香甜。他不觉微微一笑，道：“略微懂一些罢了。殿……叶公子又怎么寻得这么一处地方？”
凌烨熙听出他话中的变化，指了指屋外的柳树，得意地笑道：“这京中哪里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真是骄傲的皇子殿下啊，青辞低下头露出高深的笑。
没过多久，范小玉端着一些炒好下酒菜端了出来。
青辞握着酒杯端坐在桌前，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凌烨熙侧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觉一杯又一杯的酒都给他灌了下去，只是脸上露出微微的红晕，却连半点醉态都没有。
凌烨熙多喝了一些，连说话都啰嗦起来：“当年我摔伤了腿，一瘸一拐的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范老伯正好抱着他的酒走过来，一见我脚肿得老高，立刻就喷了一口酒，揉了揉，竟消了不少。”
“我那个大哥啊——整天板着个脸，就是见不惯我四下浪荡，每次都能被他抓……”
青辞差点没笑喷了一口酒，敢情这位皇子殿下是在勾栏场所被抓个现行，来不及逃从楼上跳下来才伤的腿？
想到这里，青辞抬起眼看了看剑眉星目的皇子，因为喝了些酒，眼睛都眯了起来，映着桌子上点燃的小小烛火，格外的朦胧。
“你若是听话些，你大哥也不会整天地盯着你不放。”
凌烨熙“咯咯”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斜趴着桌子上，抓起他的手腕，小心地揉捏着，仿佛是在把玩什么珍宝一般。青辞脸色微变，用力想抽出手来，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叶公子，你喝多了！”
“叶……”
几番挣扎却依然挣脱不开，青辞气极，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推他，声音也大了几分：“凌烨熙，你给我放手！”
大概是很少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叫他，凌烨熙抬起头眯着一双凤眼，半晌才笑道：“苦不苦？”
青辞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也不知要怎么回答。
“明明是大律的血统，却在月氏生活？苦不苦？”
“若没有大律无休止的征战骚扰，不苦。”青辞冷冷一笑，嘲讽般地看着眼前半醉的男人，伸出手慢慢地掰着他抓着自己的手指。
凌烨熙缓缓地松开手，拨弄着那一簇昏黄的跳动着的火苗，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是个伶牙俐齿的王子殿下。”
青辞看着那簇火苗被撩拨得向上跳跃了几分，吃了一口点心，半晌才说道：“大漠整日里狂风卷沙，白天能被太阳烤熟了，夜晚却能将人冻成冰。虽然比不得中原那般地大物博，却也自有一番风趣。你若有心，我可以带你四下转转。”
“嗯，我记住了。”凌烨熙笑眯眯地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范小玉进来的时候，凌烨熙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青辞皱着眉无奈地看着醉醺醺的家伙，半晌不知道说些什么。
“咦，第一次看到叶公子喝醉呢。青辞公子，你的酒量真好。”范小玉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笑眯眯地说道，“我这就准备醒酒汤去。”
青辞揉揉眼睛，困惑地说道：“就是喝了醒酒汤，他也醒不过来。今晚大概是不能回去了。”
“没关系的。”范小玉指了指屋后，笑道，“我们给叶公子留有房间的，早就收拾干净了，劳烦青辞公子搀扶他过去了。”
真是麻烦！青辞无奈地摇摇头，扶起瘫在桌子上的凌烨熙，让他靠在他身上，拖着他跟着范小玉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真香。”凌烨熙紧贴着青辞，沿着他的脖子使劲地嗅了嗅。温热的气息喷在青辞耳旁，不由地偏过了头去。
“哪里香？”端着烛台的范小玉好笑地看着凌烨熙，笑呵呵地问着。
“他香……”凌烨熙腾出一只手捏了捏青辞的腰，笑得更加放肆起来。
沿途中听着醉鬼凌烨熙说着胡话，青辞恨不得松了手让这个风流的皇子殿下摔个狗吃屎。凌烨熙仿佛看透了青辞一般，整个人章鱼一般巴在他身上，死活不撒手。
好不容易挪到了床边，青辞还没来得及撒手便被拖倒在床上，整个人也压在凌烨熙的身上。凌烨熙伸出手搂住青辞的腰，像是贪念那份温暖的气息一般，他发出了满足的叹息，紧接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辞恼火地伸手去推凌烨熙，却死活推不动，看着他那副睡得舒服的样子，青辞恨不得将他狠狠地爆踩一顿。
范小玉看着他们那副样子，不由掩了口轻轻地笑了起来，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棉被，笑道：“青辞公子见谅，我们只有这么一张床，要劳烦公子挤一挤了。”
青辞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腹诽不已，有这个八脚章鱼的家伙缠着，就算他想去别的地方也走不了啊！
青辞无奈地掰开凌烨熙的手指，铺好了干净的被子，仔细地看着醉酒的皇子沉睡的脸，最终只是轻叹一声，躺在他身边。
屋子不是很大，只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透过木制的粗糙窗棂还能看得清天上的明月。青辞将头枕在手上，琥珀色的杏眼里满是流光。他揉了揉眼睛，小声地问道：“皇子殿下……”
“叫我烨熙。”凌烨熙紧闭着眼睛不满的小声嘟囔着。
青辞好笑地眨眨眼，张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这个名字，半晌才轻轻地说道：“你到底为了什么？”
夜凉如水，月光越发明亮起来，窗台上的一盆粉红的叫不出名的小花在清风中摇摇晃晃。青辞转过头看着凌烨熙，耳边没有听到回答，却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仔细一看，喝醉了的皇子殿下竟是睡着了。青辞苦笑一声，抬手揉着额头，卷起被子也睡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