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玉诀之金镶玉》洛兮清水

6、第五章 活着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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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小爷。”

　　二人正在眺望之时，身后却有一个女声叫住了他们。檀俏回头，便看见门主龙源的妻子项香正好垮了个篮子经过。她荆衣布裙，打扮的非常朴素，却依然很有姿色，且表情温婉，声音柔媚，让人见之心怡。

　　“龙夫人。”檀俏转头扬声回礼，“龙夫人来此何事？莫非是来看望君公子的？”

　　“奴家只是去给舍弟送药，路过此处。”项香摇了摇头，用手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至于君公子……君公子其人着实不好相处，自从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方寸之地……看样子，大概只有得知了那裁玉公子的下落，他才能走出来呢。”

　　“哈哈……哈哈哈。”檀俏眨眨眼睛干笑了几声，“龙夫人和君少侠可认识傅裁玉？”

　　“这个，那裁玉公子神出鬼没，奴家自然不认识……”项香的明眸在二人之间转了转，但最终还是在一直优雅微笑的傅裁玉身上停住流连，“不过……奴家倒是觉得，这位付公子的相貌俊美之极，倒和传说中裁玉公子……有几分相像。”

　　“龙夫人好眼力，”付拾忽然笑着开口，“我其实就是傅裁玉。”

　　这句话语调平和却不啻于惊雷……檀俏登时无声的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他素来反应机敏，怕是早已露馅。然而项香却只是惊讶了一刹那，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掩嘴缓缓笑道，“付公子真会开玩笑，您怎么能是那个裁玉公子呢。传言那个魔头先奸后杀了戚小飘，如今又去垂涎檀家小姐……你若真是傅裁玉，我想以檀小爷爱护小妹之心，非但不会与你在此谈笑风生，相反会把付公子大卸八块才是。”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檀俏连忙速速笑了两声，复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他只不过是在胡说而已。他这人无聊了就爱胡说八道，千万不要相信。”

　　幸好付拾这次没有再插什么话，只是看着项香臂下的竹篮问道：“令弟如今也在缙门？”项香又叹了口气着解释道：“小八他本是来此与我庆生，却因为那日箱中尸变之事受了刺激，之前还好好的，五日前忽然卧床不起，还一直说自己见到了鬼，我只好请大夫开了几服药煮来为他治病。”
　　“哦？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前去看看。”付拾忽然很有兴致的问道，“其实在下略懂一些岐黄之术，或许可以帮上忙。”
　　项香眼神动了动：“付先生真的懂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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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付拾到底懂不懂岐黄之术，他如今都已经来到了项小八的床前，项小八其实没有卧床，他正在哆哆嗦嗦的盘腿坐在矮床上，身上披着大黄的袍子，额头上贴了一张写满了奇奇怪怪符号的符纸，在他的面前，成双正在将另一张符纸放在碗里用火烧了，然后端给他喝。看样子那碗符水一点也不好喝，项小八喝的呲牙咧嘴，但依然很努力的喝了个干净，连一点灰也不放过。

　　“夫人——哎呀，还有千金公子！”成双回头，看清了来人，便顿时嘻嘻笑道。他正是贫嘴的年纪，付拾前几日说要一顿饭还一千两金子的事，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千金公子？你到底是千金还是公子？”檀俏揶揄。付拾也不解释缘由，摸了摸成双的头就坐在了项小八的床边。
　　项小八看了看付拾一眼，他的眼中依然残留着恐慌。

　　“为什么弄这些东西来？”项香把药篮子放在一边，颇有些惊讶。“隔壁做饭的张嫂说，也许小八哥真的是撞邪见鬼也说不定，”成双说的字字确凿，“冤死的鬼都有怨气的，小八哥八字挺轻，说不定真的是——”

　　“这……怎么会有鬼。”项香皱眉，“那天你满院子嚷嚷见鬼，马上我就央夫君带人去坟场查看，尸骨不是一个不少，原模原样？这可是有见证的。”

　　“你见过鬼？”付拾却自顾自的对项小八问道。
　　项小八迟滞的点头：“见过……很多只……”
　　“啊，居然是很多只……”付拾居然像是很感兴趣一样，“都是什么样子的？”
　　项小八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啊？样子——”

　　“付公子您难道不是来给小八治病的么，怎么需要问这些？”项香疑惑的打断。
　　“当然需要问，或许成双说的对，他不是刺激太大产生幻觉而是真正撞邪见鬼。”付拾的话听起来颇为有理，“所以凡事要问的仔细，才能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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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日见就不应该好奇跑过去，结果见到了一箱子一箱子的尸体。”项小八说的时候依然瑟瑟发抖，“那些尸体面部被烧的模糊，显然都是冤死的，听说冤死鬼最会缠着人……我……我当初就应该掉头就走。”
　　“莫非贤弟没走？”
　　“是……”项小八苦着脸说道，“我那时可能吓傻了，又觉得当众之下，别人都认识我，我不能给我们项家丢脸。可更倒霉的是……我之后趁人不注意离席，回房的路上居然碰到了……碰到了拉着那四车尸体的缙门门人，据他们说是岭南天气炎热，尸体无法保管，还是尽快入土为安的好。没想到他们拉着拉着，路上颠簸居然掉了一具尸体，还一直滚到我脚下……”

　　他说话时好像特别悔恨：“我当时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我就是觉得……在他人面前，怎么能拔腿就跑，因此我就硬着头皮帮他们把那具尸体再搬上去……哎呀妈呀，我当时真的就应该拔腿就跑。其实我那时吓得腿软，手也在发抖，那尸体也是忒沉，我抬了几次都没抬动……”
　　“尸体很沉？”付拾抬眼。
　　“大概是他手软。”檀俏在一旁接了一句，成双已然嘻嘻的笑了起来。

　　“才不是！”项小八的贴满了符咒的脸居然红了红，“以前家里老人过身的时候我也抬过，但是都没有这么沉……后来我才知道，人死的时候，尸身越重，说明怨气越重，我一定是当时就惹到了冤死鬼。之后过了两天，我本以为没事了，结果我那日与人出去饮酒，夜里就见到了好多……好多只鬼！”

　　他开始惊恐兼绘声绘色的叙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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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居然煞有介事的听他胡言乱语。”出门之后，檀俏不由得嗤道，“我敢说你问得这么详细其实只是没见过鬼，好奇很想见见而已。”
　　“啊，我为什么会很想见鬼？”付拾好似很感兴趣。
　　“因为鬼都怕你。”檀俏道，“你这个人八字犯煞，鬼见了你都会逃之夭夭。”
　　“是么……”付拾叹了一口气，“其实正好相反，我见过的鬼也不少了……”

　　他说话的时候二人已然原路走了回来，那座奇怪的红白相间的生花小筑慢慢清晰可见，堂前君不休依然盘腿面对而坐，青山绿水，麻衣红绸，白幡喜字……看上去无比的奇怪诡异。
　　“听说原来跟他甚是亲近的家仆来此相劝，都被他打了回去。”檀俏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道，“真是一根筋到了极点，人都死了，不能复生，守着个奇奇怪怪的灵堂又有什么用处……”

　　“话不能这么说。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付拾柔声道，说话时目光流转，十分动人，“其实鬼之所以会为鬼，并非真的想要作恶，只不过是执念太深而已……你说，君不休如今这个样子，像不像一只活着的鬼？”

　　活着的鬼。

　　檀俏心中一激灵，不由得顿步皱眉，付拾却含笑趁机继续前行，檀俏只得加紧步伐跟上，却见他走下小道，左转右转，竟然转到了一片荒郊坟地中。

　　但与项小八所言不同的是，坟地旁边有人看守，看到来人皆现出惊讶的表情。
　　这里便是那凭空多出来的二十多具尸体的埋藏地，也是项小八说见鬼的地方。

　　付拾在一个坟头旁边蹲了下来，目光盯着脚下。
　　他的眼神绝对算不上锐利，相反很有耐心，然而檀俏却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那眼神就好像……盯着的不是坟包，而是透过坟包打量着下面的薄棺和尸骨。
　　“你想挖坟就直说好了。”檀俏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道，他从来不笨。

　　现在最紧要的是查明一千两黄金的去处，反正怎样也是毫无头绪……不如挖坟。
　　檀俏深深觉得自己也快不正常了。
　　然而让他发疯的还在后面。

　　——“你是檀家少主，与缙门约定十日内找回金子，否则赔的人也是你。那么挖坟查案这种事情，自然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做。”付拾不失时机的提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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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哪一种人最难看？
　　答案一定是死人。

　　人活着有妍媸美丑，然而死了都是腐肉朽骨。望着棺材中的腐臭尸体，檀俏觉得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他也知道他身旁缙门门主的脸色只会比他更难看。

　　“檀小爷无故挖坟。”龙源故意的加重了‘无故’这两个字，“莫非那些金子是被这些死人偷走的？”
　　“咳……”檀俏清咳了一声，斜着眼睛瞪了瞪付拾。可惜后者却恍然未觉，依旧用很有耐心的目光看着棺材中那具腐烂的尸体。这里天气炎热，不过十日，尸体腐坏的程度已经很高，蛆虫遍爬，闻者掩鼻，让人见了恶心得想把隔夜饭吐出来。

　　“门主真是说笑，死人怎么会偷东西，死人偷了金子又能去哪里花呢？”良久付拾好似终于看完了，抬起头来，“我只不过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是怎么死的？”缙门门主皱着眉头问。“这里有五具尸体，其中四具是被人用剑刺死，不过这一具并不是。”

　　檀俏也捏了鼻子低下头去看，只见付拾所指的那一具尸体仿佛与之前的四具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恶臭扑鼻……檀俏歪着头躲开苍蝇，发现付拾伸手指着尸体脖颈之处。那里是一片青紫之色，中间还有一个紫黑的小圆孔。这人显然是被人用带毒的暗器射中颈脉，毒液随血液瞬间流转而致死。

　　“这又能说明什么。”缙门门主也皱着眉额用手捏着鼻子弯下腰问道。“啊？说明什么？”付拾好似有些惊讶的抬头，“我也不知道能说明什么……”然后他好似很满意的站起身，感叹着道，“我只是忽然觉得，人还是能活着就活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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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定没说真话。”檀俏加重了说，然后颇为潇洒的转着眼睛，“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哦？”
　　“这说明他们不是死在一个人的手上，而且，还很可能不是一起死的。”

　　两人此时已经站在了一片高地上，这里无甚景色，但至少空气清新，微风拂发，比起方才那篇坟地，无论是风景还是气味，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不是一起死的……那么分别是什么时候死的？”檀俏深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
　　“原来你也不知？哎呀——”檀俏顿感十分开心，深深忘了自己作为檀家少主实在不应该开心。
　　“你想多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无所不知。”傅裁玉又用那种低柔的语气悠悠的说道，八方不动一派淡然。

　　“我忽然觉得你很可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檀俏突然转了话题。
　　“你虽然本性恶劣非常，但至少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檀俏扭头盯着傅裁玉，很正经的说道，“你的传言虽多，但也是毁誉参半。为什么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宁可相信你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也不肯相信你是个被冤枉的好人？真是可怜啊可怜……”

　　“我哪里算得的上可怜，”傅裁玉却微笑，“我觉得我至少比项小八要幸运得多。”
　　“怎么讲？”
　　“虽然别人都认为我作恶多端，但至少我还坚持自己是个好人。”傅裁玉叹道，“而项小八，不仅别人认为他疯得活见鬼，连他自己也对这点深信不疑……这才是大不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