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桃花》水煮胖头鱼

2、承转

　　风很大。
　　刑场边上围着满满的百姓，还有执刀握枪的骁骑营官兵将刑场团团围住。
　　黎商身着捕快缁衣，怀抱大刀，站在刑场对面的高楼上，垂眸，看着那一片肃杀之意的刑场，面无表情。
　　有一个清瘦的身影被兵卒们押解着，缓缓走向行刑场。
　　那个男人很年轻，削瘦的身材上套着略显宽大的白色囚衣，并没有让人觉得不着调或是奇怪，反而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的清隽修长，别有一番傲骨铮铮的风骨。
　　黎商目不转睛地看着，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这人，他似乎也是这么瘦。
　　但是那时，他的眉眼间是一片少年得意地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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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衫单薄的少年举杯向他，大笑道：“黎兄你且看，待到明朝，我文辞必能在文英阁占上一席之位！”
　　那时，少年意气，是新科放榜的头三甲，自以为鸿鹄之志得以一展。
　　黎商只是笑着，找来桃花酒肆的老板讨要了一坛子今年新酿的“碧血桃花”，开了泥封，入了鼻的是一股浓烈的辛涩气味，他倒酒，给了他一盅，给了自己一盅。
　　“黎商敬你一杯！”
　　文辞接过酒盅，闻到了这股子辛涩的气味，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何物？”
　　“碧血桃花。”黎商扬唇，“亦是，碧血丹心。”
　　文辞一震，大笑：“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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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了十年的官，居然没有把自己养得胖一些……文辞啊文辞……你这官当的……真是叫兄弟我不好说你什么……
　　黎商叹息。苦笑。
　　在身着囚衣的文辞出现在刑场的那一刻，刑场周围的百姓们中发生了一阵骚动。
　　有人推搡着，有人哭喊着，终归都归成了一个声音——“不能杀啊……”
　　黎商看着仍旧面上淡淡的文辞，心头微恼。
　　——好！真是好啊，兄弟！你可是做到了将要流芳百世……看看，这全京城的百姓几乎都夸你作清廉的好官，这全京城的百姓都来这里为你送行……真是……你可算是满意了……
　　监斩官看着文辞走上刑台，冷眼看了一眼台下激动地百姓们，最后一次问：“罪臣文辞，你可知罪？”
　　那芝兰玉树一般清隽风骨的男人仰头，淡笑：“文辞仰无愧于天地，俯无愧于苍生。文辞不知有罪，只是万封首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便莫须有罢……去了我文辞一人，天下间总还是有有志之士有胆之人的！”
　　“大胆！你擅改圣旨还不知罪。”
　　“文辞不知圣上为何下诏降于北狄。我大齐江山社稷，我大齐子孙百姓，显是重于万首辅一己私欲！圣上下诏，必是受了佞臣蛊惑！”
　　“你——罪人文辞大胆！胆敢辱骂当朝重臣！”
　　“文辞辱骂的并非重臣，而为佞臣！”
　　黎商皱眉，抱刀的手，紧了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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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账东西！我文辞笔下文章无数，奠文祭文我都写过，却从未写过什么降诏！”
　　桃花酒肆的小堂雅座里，青衣儒士倏地将一桌笔墨纸砚挥落在地，双手紧紧地抓着桌案的边角，曾是黑白分明的眼珠上布满了血色蛛丝。
　　黎商从地上拾起一张宣纸，看着那个写了一半不成形的“降”字，双目沉沉。
　　“降诏降诏！！！燕殊雷燕将军还在樊城和北狄苦战，他万封竟然诱哄得陛下颁下降诏，还速诏燕将军还京！！！这佞臣贼子置云州百姓的安危于何处？置我大齐基业于何地？”
　　“我文辞绝写不出这所谓的降诏！”
　　黎商叹了一口气，心知若是写了这降诏，大齐江山便失了一半。
　　但是……这降诏就算是文辞不写，也终会有人写。
　　“你待如何？”黎商只是问一句。
　　他不是像文辞这般心怀天下家国百姓之人，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缁衣捕快，在市井之中讨口饭吃。所谓家国大义，他并不是像文辞这样时时刻刻挂在心头。
　　他心中所念所想，只不过是安安稳稳地混过一生罢了。
　　这些弯弯曲曲的官场压轧是他唯恐不知而不及的东西。
　　所以，他只是纯粹顺嘴问了一句。
　　文辞双眸遽沉。
　　“改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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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真的改了圣旨啊……难怪，就连桃花酒肆的那位只能拄着拐杖的老头子老板也说，这次下给燕将军的诏书显然不是万封那厮的手笔。
　　黎商忍住破口而出的长叹，看向那个一身清傲的人。
　　百姓之间，闻得文辞之言，一众哗然。
　　监斩官见势不好，望了望天色，遂道：“罪人文辞，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文辞傲然扬唇，看向了黎商所在的高楼方向。
　　高高抬手。
　　四下俱静。
　　他以手虚握出一个酒杯的形状，举杯，对着黎商的方向遥遥一敬。
　　“今年的碧血桃花，愚弟怕是无缘了——”
　　然后，偌大的刑场中，只听得那一个清朗的男声在高声诵着李白的《侠客行》。
　　黎商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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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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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个文人。怎么会喜好这种诗词？”黎商端了一杯碧血桃花，将那口辛涩的浓稠液体吞入喉中。
　　文辞一手执笔，一手握盏，笑得好不得意。
　　“拯危济难，行侠于世，这是哪个男儿不爱的？”
　　“我偏不爱这一类。”黎商嘴角一挑，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我偏好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朱门酒肉臭。”
　　“非也非也……”文辞笑，“愚弟平生除却李太白，最为佩服的便是那位陪着先帝在马背上打下大半个大齐江山的黎湛黎老将军。那是真正的英雄男儿！若是黎老将军还在，北狄怕是万万没有那个胆量越过苏尔哈河！”
　　黎商嗤笑，不以为然，“说不定他也胆小怕事了呢？”
　　文辞忽然正色，“黎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何等的气魄。我也知黎兄你有济世之才，何必大隐于市呢？”
　　黎商眸光一沉，看着自己手中酒杯微微一颤，有粘稠的酒液流出濡湿了掌心，“文弟你过誉了。我黎某人不过一个混吃等死的小捕快罢了，上有老下有小，可玩不起这官场倾轧的游戏。”
　　文辞惋惜，摇头，“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是愚弟多言了。”
　　黎商不语，看着文辞将最后一口酒饮尽。离开。
　　酒肆老板拄着拐杖走过小堂前，花白的胡须微颤。
　　这是那年最后一坛“碧血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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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春寒料峭。
　　那一日，盛京百姓老幼相扶，送翰林学士文辞上路。
　　那一日，盛京哭声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