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天下大手》穆寒

37、廿九

　　古月衣是被息衍的手机铃声吵醒的。那铃声是一段琴曲，大概是箜篌，古月衣对乐器不大懂所以听不出音色，是什么曲子就更听不懂了。
　　说起来很是惭愧，这种对音乐的迟钝甚至是家传的。古月衣家里没什么背景，只一个姑奶奶小时候跟着长门夫子读书，然而某次她们几个被凑了个合唱团出去唱歌，女夫子皱了眉特意私下里找到她，说你唱歌的时候做做嘴型就好可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古月衣昏昏沉沉地掀开不知什么时候裹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息衍站在窗户旁边，拿着手机轻声说话。
　　“……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息衍一只手扯着窗帘下意识地乱抠，“没问题，如果白毅要先走，我可以主持接下来的会议。那就这样，过会儿见。”
　　放下手机，随着手机屏幕的白光熄灭，息衍朝着古月衣一笑：“吵醒你了？”
　　“唔……几点了？”古月衣觉得自己脑子还有些不清醒。
　　“快六点了。”息衍把窗帘略微拉开几分，昏黄的光线透了几丝进来，“起来刚刚好去吃晚饭。”
　　“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永远只会说早饭午饭晚饭。”不知是不是因为没睡醒，古月衣说话的声音更近似自言自语的嘟囔。
　　“……我只是觉得这是不多的总能令人感到愉快的话题之一。”息衍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平和浅淡。
　　“我以为我答应了那件事之后，你我之间说话便无须在意是否愉快。”古月衣却不笑，翻个身从床上下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洗手间走。
　　息衍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角度微妙，像是想解释什么，然而张了张口犹豫一下到底没有说话。
　　洗手间传来水声，古月衣再走出来的时候额发沾湿，下巴上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水滴。
　　“你有事吧？怎么不走？”古月衣微抬起下巴，挑眉看息衍。
　　“我……”息衍犹豫一下，转过身去把整个窗帘拉开，“那我这就去。反正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古月衣看着息衍从自己肩旁擦过走向门口，突然觉得这种画面似曾相识。是所谓即视感么？不，是确实看过的情景。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并非主角。
　　“……去做什么？”觉得自己不该是和息衍重演跟白毅一样戏分的那个人，古月衣伸手拦住走过身边的人，“告诉我。”
　　“版署有人过来，叶正舒找不到白毅，就让我去装个负责人。如果白毅一直不出现，”息衍轻笑，“大概之后还要主持吧。”
　　“你愿意？”古月衣不信。
　　“冈无畏年纪大了，程奎人不够细心，费安……到底不是职业作者，而你资历不够，离树下那边嬴玉更是根本算不上写文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息衍挥手推开古月衣拦着他的手，“再说，正好也是给我个机会让我做我应该做的事。”
　　“天驱到底要做什么，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再让我考虑一下吧。”
　　“是因为我还不能让你信任？”古月衣笑得苦涩。
　　“不。”息衍一下转身，按住古月衣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应该记得，我一开始来找你，可以说只是因为幽长吉的推荐。但……但我现在想根据我自己的判断来认识你。我希望在我对你的理解里，在你对我的认知里，都没有别人的影子。”
　　古月衣愣了一下，笑容里的苦涩味道消退，让开了路。
　　“那，回头见。”

　　古月衣并没有出门去吃晚饭，他觉得这些时间也许应该用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他出身晋北一个小小山城，家里从来没有出名的人，只他爷爷在五十年前风炎北伐的时候上过战场，做过真武侯军队里的百夫长，每年过年的时候能从朝廷那里拿五十斤大米五斤油五斤盐五斤猪肉五条大鱼，算是没被完全忘记。而他对“天驱”的最早的印象，就是他爷爷故事里的真武侯。他在印明关杀了辰月之龙，写了风靡一时并在几十年后成为风炎四大名著之一的《屠龙传》。可是后来朝廷禁天驱，“姬扬”这个名字都成了敏感词。而包括古月衣的爷爷在内的所有姬扬旧部都曾被严格审查，他奶奶差点儿为此带着古月衣的老爹改嫁。
　　而在这年头，天驱依然是朝廷重点监管对象，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存在，是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稳定的因素。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号称侍奉神的辰月更像一群殉道者。
　　——可这到底是个平安的时代。
　　这样的时代里，笔是比剑更有力的存在。而笔端的争斗，也不可谓不残酷。
　　古月衣想自己也许并没有成为英雄——哪怕是文字上的——的奢望，可这世上有些人，是可以让人不惜殒命相随的。
　　他想他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