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富贵花》柳轻寒

1、序

　　天全黑的时候，红日尚在西边未褪。
　　厚厚的云朵飘零，掩了残阳余辉，尽作混沌。
　　这是将要下雨的模样。
　　还是，一场大雨。
　　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却是这不夜的紫禁城。
　　繁荣欢跃的气息，仿佛扫尽了阴霾的天际。
　　在这倘大皇城的某个小角落里，一个看来八、九岁光景的少年正仰首看天，那是纳兰明珠家的公子性德。
　　他身边不远处立着书童小幺；年纪似还小他两岁，却怔怔的望着纳兰公子，眼里交错的神情越发虚幻起来。
　　纳兰公子身形微侧，眉心紧锁，白色的毛领蹭着脖颈，隐隐约约现出清俊轮廓；
　　小幺一动不动的望着，人间美色，未及眼前之景；
　　他可是从画中走来？又或，这便是画？
　　天上仙人肆意挥洒于世间。
　　天地惟他一人。
　　繁华依旧，流觞依旧。
　　只不关他。
　　小幺好似忘了身在何处，半天才听纳兰公子低低言道，
　　“要下雨了……”
　　他只是喃喃自语，小小的身子还不由自主的缩了缩，仿佛怕极了冷；
　　“要不要回去呢……”
　　纳兰公子转身过来，微笑着征求他的意见。
　　小幺却莫明的红了脸，放大胆子上前去拉他衣襟，正欲回话，长廊的那头却突然明亮起来，跟着走近的脚步声越发沉重；那是值夜的公公、宫女，正从此处经过。
　　小幺一阵心慌，只觉身边的纳兰公子已推开了最近的宫门，拉着他的手闪身进去。
　　这门里竟然漆黑一片。
　　纳兰公子寻到张椅背，直想找个藏身之处，却不料一靠之下，那头竟然温暖柔软。
　　“啊——”呼之欲出的惊喊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那是，一只温暖的手。
　　不大，却好像可以控住一切。
　　听得门口的脚步声齐刷刷的经过，一点一点，渐行渐远。
　　纳兰公子深吐了口气，才觉身边那人还紧紧靠着，暖暖的呼吸落在自己耳侧颈边，轻轻痒痒；他一愣之下，心跳却又快了，稍稍争下身子，感觉那人终于放开自己；才一心定，那头却被点了灯。
　　灯火亮起的时候，照清了那人的模样。
　　小幺只觉自己的呼吸像是停了。
　　那是一个与纳兰公子相仿年纪的少年，他的模样英俊，却也并非绝世之姿，只是举手抬足偏有一种无以形容的英伟，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一手提着灯，一手负于身后，他的眼里很深，带些豪情抱负，带些寂寞哀伤，好像望得很远，又好像只是望着眼前的纳兰公子。
　　这可是，一个八、九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纳兰公子有些失神的望着他，便不经意的垂首，偏是错过了那人眼里一闪而逝的惊叹。
　　叹的可是他？
　　灯火摇曳，忽明忽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或是偶落人间？
　　一时竟无言。
　　小幺怔怔的望着眼前两人，仿佛刚才的画里又多了一个他。
　　双目深邃，深不见底的他。
　　他只是看画的人，感叹仙家的妙笔。
　　外头的雨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溅在屋檐，落在地面。
　　纳兰公子就跑到窗边去。
　　“真是场大雨！”
　　同时响起的两个声音，一个雄伟豪迈，一个温和轻婉。
　　他们都笑了，惟不相对。
　　隔窗看雨。
　　一时无言。
　　也许是雨太大，大到让人不得不静下心来；纳兰公子默默的趴到窗边，看这烟雨中的繁华，听这寂静中的轻响。
　　那人亦是沉默。
　　“你是谁家的公子？”
　　直等到灯火快要暗了，那人才突然问道。
　　纳兰公子回过头来，清亮的眼睛里带些盈盈的水气，犹豫踌躇间，小幺却急着开了口；
　　“我们家老爷是明珠大人——”
　　纳兰公子直瞪了他一眼，带些责罚，又好似包容。
　　那人于是轻笑，“原来是明珠家的公子……”
　　纳兰公子听得那人竟直呼阿玛姓名，一愣之下却忘了生气。
　　那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温和，歪下脑袋看着他；
　　“想不到明珠的公子竟是如此——绝色。”
　　绝色！
　　纳兰公子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的望着他。
　　两两相看。
　　窗外的雨停了，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水来。
　　雨下得大，便也停得快。
　　向来便是这般。
　　“你又是谁？”
　　那人微笑不答，只望向窗边，似是看破了窗，直望到广阔无边的天际。
　　“真是场大雨……”那人并不回答，“如果以后，又是如此大雨，你我如今日这般，闲听窗外，你便会知道我是谁。”
　　他说这话时气定神闲。
　　小幺像是受了蛊惑般的想要走近他。
　　“小幺！”纳兰公子直叫住他，“我们要走了，阿玛该心急了……”拉住他的手，推开门，却又回头过来，“你……也快些走吧，一会儿要让人发现的——”
　　那人却还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着门口，好像看见他的匆匆背影，越变越小。
　　他负手身后，天下便是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