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尘蛊》子不语殇

4、第 4 章

　　“……我没事。”慢慢拨开他的手，杨康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紧张。只是很久不曾体会过的关切，还是让他如此的怀念与温暖。心底本以为已锈住的弦，在他不经意间轻轻抖动了一下，抖落覆盖在回忆上的点点灰尘。也只是那么一下子而已，他不需要过多的时间感动或者回忆，因为很快这些生活，这些人，这些记忆都再与他无关。他错开郭靖慌乱而温暖的目光，看着趴在地上的人，皱眉冷冷的说：“我们先将这个人带回去，等他醒来再询问。”

　　“哦，好。”心不在焉的回答着，郭靖悻悻的收回手。残余的温度还在，却带不给他任何真实感。手掌半握，有风自掌间滑过，温度骤冷。那一直被抵触和抗拒的手掌，如同那些无家可归的想念，找不到安放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将手放回了两侧。

　　郭靖那一脚看来并未用力，这人会晕倒恐怕是从树上掉落时受到重创。杨康微微躬身，伸手探着地上那人的鼻息。察觉那人气息平稳均匀，并非有受伤之兆，他心下顿感不妙。正待此时，那人猛的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下扯。杨康脚下不稳，受力前倾，那人翻身跃起一掌击中他的左肩。掌力不重，并非想要他的性命，却还是让他因冲击而后退了一步。怅然若失的郭靖终于回过神，慌忙上前托稳杨康。而那人趁着这空档，使用轻功慌忙逃走。

　　“喂！”郭靖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那人的去向，只搂住杨康的肩，惊慌失措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不要紧。”应付的回答着，杨康推开他，急于追赶逃走的人。郭靖却先一步挡在他的面前，阻止他的去路：“别追了，他已经走远了。还是先看看你的伤吧。”

　　“都说了不要紧了，你怎么那么啰嗦？”杨康愠怒，瞪了他一眼。凭他的轻功追上这么一个小喽啰再容易不过，却被这呆愣的家伙耽误了时间。想要硬闯过去，却不小心牵扯到肩上的伤，他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捂住了肩膀。

　　“还说不要紧！”郭靖张慌失措，情急之下几乎喊了出来。见杨康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想是伤的不轻。他忙扶住他的手臂，惶恐道：“我们先去找大夫！”

　　杨康抬眼默默注视着他，眼中几多烦躁几多惆怅，盯得郭靖脸上仿佛如火炙烤。误以为对方不愿被他触碰，郭靖的手又慢慢的收了回来，尴尬的停在半空。怎知杨康并未出言拒绝，只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们先回酒馆吧。”

　　“……但，你的伤……”郭靖并不知那人出掌的力道，若是伤及骨骼还不就医，恐怕会落下病根 。他怎样也难以放心。

　　“小伤而已，不必介意。”杨康对于自己的伤却豪不在意，只轻轻按揉两下，便抬步走入酒馆。

　　郭靖知他性格倔强，不肯在人前示弱，虽担忧却也无可奈何。握了握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忙追了进去。

　　“啊，等等！”唤住将要推门入屋内的杨康，郭靖将一个白瓷瓶强迫的塞进了他手中。对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挠了挠头憨憨的笑：“这是跌打丸，可以活血祛瘀、消肿止痛。你吃一点。”

　　“……不用了，我有药。”将药瓶重新塞回他的怀里，杨康心想自己受的是内伤，吃跌打丸又有什么用？这郭靖还是笨的可以。面无表情的进入屋中，他狠狠关上门，将欲上前塞药的郭靖挡在门外。

　　“喂，康弟，药可以不吃，你让我进去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郭靖摸了摸被门撞到的鼻尖，依旧不死心的敲着门呼唤着。

　　“我要上药，你等会儿再进。”杨康缓缓解开颈间的盘扣，冷淡的回答他。

　　“你让我进去，我帮你上药，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我不习惯。你在外面老实等着就是了。”

　　“……哦。”得知对方完全没有放自己进去的意思，郭靖终于失望的收回了手。他抱肩倚在墙上，看着窗外淡蓝的天空。阳光正好，明媚而温和，如纱一般铺洒在大地上，笼罩着匆忙落寞的世人。心底某些被黑暗覆盖的潮湿角落，似乎也掀开了明媚的一角，所及之处一片静谧安详。他享受般的闭上眼睛，感受铺洒在身上的久违的温暖。屋中人依旧没有任何要说话或者出来的意思。惦念着杨康的伤势，他微微偏过头，细听着屋中的动静。怎奈那人的动作极轻柔，自己屏息静气也难以捕捉到些许信息。想自门缝偷望进去，脑海中却莫名的浮现出杨康赤/裸的身体，他顿觉头脑一热，猛的后退了一步。用力摇了摇头，他努力想把那古怪的想法赶出脑海。或许温和阳光和太久的寂静，都太过适合于让人胡思乱想，以至于他神游异处而不自知。重靠回墙上，他深呼吸着平定紊乱的思绪，却难免焦躁不安。无奈，他只得试图找些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康弟？”

　　“嗯？”屋中传来一声含糊的算是回答的声音。

　　“你说那人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监视我？”

　　“……你自己惹的麻烦，反倒来问我？”

　　“我笨，想不出来为什么，所以才想问问你。”

　　“……难不成是以前的仇家？”话一出口，杨康又忍不住想笑。像他这种烂好人，还会结下什么仇家？

　　“仇家？”郭靖倒是认真的思索起来。他虽已退隐，但遇到不平之事，难免也会出手帮忙。想来真像杨康说的那样，他天生就爱管闲事。或许真是哪些被自己收拾过的恶人，意欲报仇？

　　“说不定是谁觉得你一身的好武功对他是个威胁，所以想来探探你的底细。”杨康收拾着换下的衣服，整齐的叠好放入包裹里：“江湖就是这样，只要能力过强，难免会被人嫉妒，被人当成眼中钉。”

　　“可是我已经退隐江湖有些时日了，况且我也并不想争抢些什么。”

　　“步入江湖，就已不是你想或不想的问题。”杨康应着他，信步到门前，缓缓打开了门。郭靖见他换了衣裳，不自觉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叙叙旧，我也该走了，要在天黑之前出发才行。”杨康看了看天色，日光高照，应离傍晚还有些时日。便侧了个身将他让进屋中：“进来吧。”

　　“用得着这么急么？”郭靖低着头走到刚才的位置坐下，声音有些沉闷。

　　“该看的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杨康拎起酒坛，对着他晃了晃：“来，我们继续喝。”

　　“你的酒杯都扔了，还拿什么喝？”郭靖重新开了一坛酒，偷偷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他发觉不知何时起，自己已不习惯他的注视。那是一种恐惧，就像是会被那双眼睛吸进去，再也找不到出路似的。每一眼都足以让他如灼烧般燥热。

　　“喝酒哪用那么麻烦。”回应一笑，杨康捧起酒坛，豪爽而饮。有些许酒水洒出，浸湿了他新换的白色长衫。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穿白色的衣裳；喜欢看那一抹白在阳光下，炫目的灼痛双眼；喜欢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在氤氲视线中触碰那模糊的白色身影。或许是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见到感受到欧阳克的方式。他忽然觉得悲哀。水渍一圈圈衣衫上晕开，宛若泪水。

　　“康弟好爽快！”郭靖一向喜欢和习惯于如此豪气干云的方式，也随之抱坛猛灌。杨康的欲言又止，短暂的相聚，彼此的生疏和冷淡，这些都让心中万分不快。或许醉了，也好。

　　两人各怀心事，持着酒坛都不肯放下。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从窗外袭来的风莫名的变得冰冷。沉闷的气氛终是让他难以适应，不知不觉话题又绕了回来“我真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监视的。”

　　“……放心。或许那些人一开始的目标是你，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唇角勾了一抹笑，杨康继续若无其事的饮酒。

　　“为什么？”

　　| “因为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你知道他在那，故意这么说的？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并非如此。”回应着他的话，杨康终于放下酒坛直视他，目光狡黠：“我不知窗外有人。”

　　“你撒谎，那人明明自你我入房就在那儿了。这么明显的破绽，你怎么会察觉不到？”郭靖一拍桌子猛的起身。他之所以会如此激动和烦躁，并非是察觉到了他的玩弄，只是因为恐惧。恐惧他的欺骗，他的冷漠，他的若无其事。也许这个人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杨康，漫漫时光已经将他记忆中的美好褪变的面目全非。也或许，他是变回了更久之前，那个不可一世又狡猾阴险的完颜康。每想到这里，郭靖就会恐慌不安。他的努力，他对他的付出，怎可如此轻易的一笔勾销。

　　“哦，你察觉到了，为什么不说？”移开目光，杨康的手指把玩着壶沿，全然不将他的激动放在眼里。

　　“我只是以为你发觉了……”

　　“算了，多说无益，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已厌烦和他的对话，杨康不想每次都被他用自以为是关心的方式伤害和感动。他起身，抱拳而道：“我们后会无期。”

　　“等等！”郭靖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还有什么事？”杨康蹙眉，不满的看了看握住自己的手。

　　“我跟你一起去！”这话的声音很小，但却是极肯定的。那句“后会无期”宛若一把刀子，狠狠剜进郭靖的心里。他不想再失去他，不想再看着他远去而无能为力，不想让他们曾携手共进的日子成为泡影。哪怕杨康如当初一般厌恶他，他也发誓要陪在他身边，让他踏出泥沼。

　　“……为什么？”并未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杨康诧异不已。

　　“……若你长生不死的所言属实，路上定会遭到各方劫持。你的功力退步这么多，万一遇上歹人很危险。”郭靖低下头，琢磨着一个可以让对方和自己信服的理由。

　　“没关系，别的不敢说，但是我脑子至少比他们好用。不劳您费心。”瞪了他一眼，杨康的话多少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

　　“不行！我一定要随你去！”郭靖有些焦急，握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你想清楚了，如果去的话，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回来了。”收回脚步，杨康终于肯正眼看他。对方没办法给他一个随他同行的理由，他却有上万个足以让对方留下的理由。

　　“这……”只是急于拦下他，并没有想到事态的后果，郭靖愣了愣，犹豫了起来。

　　“你的蓉儿，你的孩子，你所熟识景色，你在这里一点一滴的回忆——都必须放下，你做得到么？”

　　郭靖低下头，静默不语，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未曾想过，自己会抛下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远赴他乡。但眼前的人，他也不想放任他随波逐流。好不容易才让他改邪归正，若他再误入魔道，那自己以前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

　　短暂的沉默，他的选择已经了然。杨康得以抽回手，又重抱拳道：“告辞。”

　　“等等！”行至门前的脚步被身后的呼喊声唤住。杨康偏过头，想知道他还能有些什么如废话般无用的叮嘱。郭靖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眸如星，满是坚定。他幽幽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做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