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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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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只是一些极小的细节。
林羡把苹果削成兔子形状的习惯没有了,果皮断成两截,直接滚进垃圾桶;
她读财经杂志时不再把有趣的段落挑出来念给他听,而是坐在窗边自己刷手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层冷淡的蓝;
她帮他做呼吸训练,卡表的时候忘了按下暂停,数字一直跳到三分五十秒,她才发现,轻轻“哦”了一声,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吐着舌头说对不起。
周景琛对自己发誓,不要多想——她已经陪了他四百一十七天,没人有义务把每一天都过得像情人节。
可人的心脏偏偏只长在自己胸腔里,它不接受理智的领导。
八月末,医院临时来了外聘讲师,要给护理部做“重症康复新技术”培训。林羡被点名去当助教。
她第一次缺席了他的午间脱机训练。
那天,周景琛一个人对着呼吸训练器,从第一格憋到第三格,血氧掉到八十六,机器尖叫,护士冲进来把他重新接回呼吸机。他望着门口,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空房间里不断掉落的棋子。
晚上九点,林羡才匆匆出现,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和一点淡淡的酒气。
“他们非要拉我去庆功,我喝了一杯。”她俯身替他整理床单,发丝扫过他的鼻尖,陌生的香水味钻进他的肺里,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
她想帮他拍背,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只说:“我去给你倒水。”
那一杯水,她放在床头柜上就忘了递吸管。他盯着杯壁上缓缓滑落的冷凝水,像看着自己一点点凉下去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林羡依旧每天来,但总在接电话:“嗯,会议改到周三?好,我调一下班。”
她给他擦身时,手机就搁在洗手池边,屏幕一亮,她立刻擦擦手去看消息。
她学会了用“嗯”“好”“我在”回答他所有问题,然后继续低头在便签上记东西——他瞥见过一行字:
“9.15—9.30,北京飞上海,培训示范课。”
9 月 15 日,是她答应陪他做第一次“全天脱机试验”的日子。
那天凌晨四点,他醒了。
呼吸机例行自检,绿灯闪成一排小小的星星。他盯着那些星星,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
如果拔掉这根管子,星星是不是就熄了?
念头一旦发芽,就再也压不下去。
六点半,林羡推门进来,脸色苍白,眼下挂着青。
“我得去机场了,七点半的航班。”她蹲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脱机试验改到下周,好吗?”
他张了张嘴,声带因为整夜干渴而嘶哑:“……好。”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眉心,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直直插进他的气管。
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护工进来换尿袋,动作粗暴,嘴里嘟囔:“有钱人也不好伺候。”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
周景琛望着天花板,数那些假星星,数到第二百三十七下,忽然发现:
原来这世界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只要他不抵抗,呼吸机就会替他活下去——
或者替他死。
他尝试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食指,去够颈部的气管套管。
指尖离塑料接头只有三厘米,却抖得像风中的枯枝。
呼吸机的节拍器一声一声,像在嘲笑:
你做不到的,你连自杀都做不到。
就在那三厘米之间,门锁“咔哒”一声——
林羡冲了进来,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攥着一张登机牌。
她一句话也没说,先扑到床头按下呼叫铃,然后抓住他悬在半空的食指,死死扣进自己掌心。
护士重新接好呼吸机,给他推了一支镇静剂。
药效上来前,他听见林羡在哭,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他:“我走到安检口才发现,我根本不敢上那班飞机……我怕我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她想抬手抱他,又怕碰到管子,只能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上方,泪水渗进纱布,烫得他发颤。
“对不起,我最近……太累了,我把工作排得太满,我以为我可以两边都顾好……”
她哽咽得几乎断气,“可是你比所有会议、所有培训都重要。你才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药物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
“不要……走……”
“不走。”她抹了把脸,把登机牌撕成两半,“永远不走了。”
镇静剂彻底生效前,他听见她在耳边轻声补了一句:
“周景琛,你听着——如果你敢先放弃,我就把你呼吸机的滤膜全藏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用威胁的方式说爱。
窗外雨停了,假星星重新亮起。
他的指尖还在她掌心里,像一根被重新接上的电线,微微发热。
黑暗里,他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
“星星不会熄,只是有时候被云挡住了。”
这一次,他选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