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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大儒 ...

  •   训旨十二道沿路而来,最后竟以燕王行踪难觅为由,书成皇榜,四处张贴,大姚上下一起看她挨骂,这等儿戏,不像是军国大事,倒有几分玩笑戏说。朝廷,那总是高高在上肃穆庄严的,几时出过这等没规矩搞笑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成民间笑谈,人们忽略了这背后的血腥,反倒觉得这年少燕王着实是个有趣的人,让朝廷这般焦头烂额又哄又训,倒似自家小儿玩闹的样子,每每那训斥的皇榜高声念来,四下总是一堂哄笑。

      太平咬牙暗恨,想都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古怪的馊主意是谁出的,却也没什么法子,自己自觉这次确实是有点过火,只得越发掩藏了行踪,只等这最后一处去过了,就快马加鞭直奔燕云。

      鸿蒙书院

      长安递了帖子,有人出来恭敬的请了进去奉茶请坐,却道山长不在,太平笑笑,无妨,等等便是了。

      书生装扮的使女鞠躬,和一个小僮一并小心却不谦卑的站在一边端茶奉水。

      果然不愧隐然持天下士林牛耳的鸿蒙书院,就连这奉茶的小僮也是斯文有理,举止不俗,调教有方。
      梅翧闻着龙井茶香避着使女小僮小声赞叹。太平微眯着凤眼,淡淡带笑,不置可否。慕容秋叶东张西望,浑身的不自在,唐姡却是端座喝茶,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慕容秋叶是某日清晨客栈房门外捡到的,唐姡是某日酒楼用饭很酷的不请自来的,熟人偶遇,梅翧颇有些惊喜,太平却懒懒倦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打哈哈,什么也没说,倒是两人彼此看见的时候心里颇有些诧异,又很快的嬉笑成一团。

      一直等到正午,享用过一顿很丰盛的酒席,几位高才出来陪席打哈哈,那位正主却始终不见。又茶过三盏,慕容秋叶忍耐到极限,也不管还有使女小僮在旁了,大声囔囔道:“大小姐,这也没个准信,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太平正和明缘斗棋,沉香木的棋盘,色泽温润触手清凉的棋子,纵横棋道上一黑一白的盖大楼,旁边的使女小僮看得屏气宁神眼角抽搐。
      钗嬷嬷一掌重重拍在慕容秋叶的肩膀上:“年轻人,要有点耐性心,你看人家小唐,多稳重。”
      慕容秋叶咧了咧嘴,不动声色的挪移了两步,却又不服气了,一大巴掌拍在盯着本书无比沉迷的唐姡肩膀上:“喂,我说姓唐的,你今天脑子坏掉了?”
      唐姡头也没抬,一把幽蓝的银花甩了出来。
      慕容秋叶左右两下好险的闪开:“姓唐的,你她妈谋杀呀!”
      唐姡抬起头眨眨眼睛,眼神还有些茫然,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张口就是:“她妈的,慕容秋叶你找死呀!姑奶奶睡得好好的,你乱拍什么爪子!”
      睁着眼睛都能睡,慕容秋叶拱拱手一脸的佩服,正爱不释手的翻弄一卷竹简的梅翧“噗哧”一声笑出来。

      眼见着黑楼摇摇欲坠,太平支着桌面的手肘一滑,人向明缘扑去,指尖却一道黑光直向白楼弹去,明缘一手接住太平的熊抱,一手两指曲起一弹,白光撞上黑光,碰撞间却没有爆出激烈的火花,在空中悄无声息的碎成粉末,指着棋盘上险象环生的白楼和已然坍塌的黑楼,明缘面无表情的道:“你输了。”
      已然欠下五本手抄经书债的太平掩嘴打了个呵欠,奄奄一息的道:“没劲。”
      洛阳闻言,放下手中正敲敲打打研究历史材料的古琴,抬头道:“小姐,要不要打牌?”
      “好呀好呀,什么彩头?”慕容秋叶摩拳擦掌,唐姡两眼放光,长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梅翧从竹简里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已经张罗着开始摆桌子的家伙,额头冒汗。

      旁边站着的侍僮已经是双眼严重抽搐,那个使女也是脸色发青,俨然是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爆跳起来。
      洱海黑白石,班芦匠师的手艺,惊世奇珍,举世无双呀!
      这伙都什么人呀?先生不肯见,却也不逐,好吃好喝的伺候,还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了,那粗人用来遮掩睡觉的可是前朝的孤本呀,平日里她们摸都摸不着的!

      正嬉闹间,钗嬷嬷首先皱了皱眉头,明缘垂眸,洛阳长安竖起了眉,慕容秋叶和唐姡也都侧耳,声音渐渐传过来,就连梅翧也能听见了: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
      众人皆侧耳静听,梅翧奇道:“是《九罭》之歌。”
      歌声清朗苍劲,有股动人肺腑的力量。一人高声歌罢,隐隐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鼓掌齐和: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歌罢一阵安静,然后又是一阵高喧笑赞声。

      《九罭》是诗经国风豳风中一篇,意赞美挽留周公,太平把玩着手中温润如玉的棋子,淡淡一笑,棋子轻轻落于棋盒中,而后站起,长安上前给她扣上斗篷,钗嬷嬷打起竹帘,她一言不发的就此迈步而出。
      使女与小僮面面相觑,诧异不明,忙跟至门外,这陌生来客已出了书院门,走到了马车前,上车前回首抬头看高高在上“鸿蒙书院”四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懒倦风流的姿态,看得二人直傻眼。

      没多一会儿,长安从马车里接过一张信笺,转身递给二侍,又取出一锦盒送上,微微躬身一礼谢过招待之情,一行人扬尘而去。

      使女抱着锦盒,实在忍不住揭开一看,竟是一套与老师所藏一般无二的洱海黑白棋子,看色泽打磨手艺,竟比班芦大师似乎还有高明几分,不禁惊诧,忙拿着信笺直奔后宅而去。

      车内,梅翧迷惑不解道:“大小姐,董先生以《九罭》之歌试探,其意自名,大小姐却为何还她《汉广》之篇?”
      太平从写下那个封回笺起,脸上就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此时听梅翧问起,再臆想过几日等那京中流言传至此处,这迂腐大儒再想起这信笺时的脸色,更是趴在案几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其余人看着她笑,多是不明,只有长安,一脸的哭笑不得,想想却也有些忍俊不禁。

      良久,太平勉强止住笑声,道:“也罢,这等腐朽老君子不合我的心意,就留着她给这大姚江山考古吧,士林既然弃我,我也并非离不开她们。”一边伸着懒腰,凤目眯成一条线,笑意尚在嘴角,那倦倦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慕容秋叶唐姡若有所思,梅翧却是脸色有几分沉重,他非是无知俗夫,早在不顾一切赤足出京就下定了决心,此时不免为她揪心,士林见弃哪有她说的那般简单,这天下最厉害的莫过于读书人的舌笔,自古有云:天下,君与士大夫共治之,以太平所求,见弃士林,那简直是不可思议。
      明缘也罕见的一脸深思,他想的却不是那首《汉广》,而是《汉广》下面,太平似无意般随手写下的两行小字。

      与此同时,劳太平等了半日也不曾出来一见的鸿蒙书院院主,当代大儒董陇先生也正一头的雾水,她知燕王闻歌声后一言不发的离去,心中已是黯然叹息,见侍僮递上来的燕王回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王此番来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以书画琴棋私藏相待,其意是不以她年少相轻,赞她才慧;以文相待,不受她师礼,是无言责她背族别姓轻狂年少大逆不道;她既然候过正午,足见其诚,再以《九罭》相试,赏她一腔热血为民杀戮赤子之心,也隐隐有相劝之意,谁知她一言不发走了便罢,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偏她又送来这古怪的回笺,到底是何意呢?

      纸笺上正是一首《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子,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同样是诗经国风中一篇,其意取热恋汉水那边游玩的男子,可惜无法接近于他。
      没头没脑,这莫明其妙的是什么意思?先生并一众弟子都是一头雾水,等那等流言传到这大儒耳中,先生面色铁青,怒不可遏,已经是后事了。

      “燕王这笔字倒真是一派大家风范,真正是龙端鹤舞,足以开宗立派了,自古才子出少年啊。”众弟子中一人凑过头来笑赞道,众人皆微笑颔首。
      “咦,下面还有字。”先生身边一个书生奇道,听声音却正是那高歌《九罭》之人。

      董先生定睛视线往下看,只见隔得远远的纸笺末还有两行小小的字,先生细看之,然后却愣住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满堂鸦鹊无声,先生拿着纸笺的手微微发抖,区区数语,写尽数千年来士大夫的全部理想使命,却出自一离经叛道的少女之手,怎不叫人瞠目?

      “容岚,高容岚呢?”到掌灯时分,董先生才想起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众弟子躲避着先生的眼神,喃喃道:“早,早追燕王去了……”
      先生呆滞,而后叹息。

      多年多年后,历史洗涤了尘埃,风流皆成往事,隔绝了人群封在玻璃中的古老痕迹,多少人驻足凝望,向往那千年前的传奇儿女们,红尘烟波里,何等风采,倾世流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子,不可求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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