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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李门朝书 ...

  •   苏靖的目光从头顶相水院的牌匾上滑过,挪开一步给身边的人让出位置。
      秦公公端着雪白的拂尘上前躬身道,面色冷淡,“苏女织,从今儿起你就跟冉女织,凤女织一起住相水院。分例的东西都已经搬进去了。还有什么别的不合适的地方让小太监们来打声招呼。”
      “有劳公公了。”苏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她不是不懂秦裘的意思,也不是不懂惯例。像她这种没身世没背景没靠山的九品女织,如果不靠巴结这些真正在后宫掌着实权的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活不过。
      不过她是真的穷得可以。
      秦裘见她如此,撇了撇眉毛,终于叹了口气向后面招手。
      “还不过来见过苏女织,从今以后,她可就是你们的主子了。”
      一行人鱼贯而入,在秦裘的示意下齐刷刷叩头。“见过苏女织。”
      苏靖没有看那些人,一个人出了好一阵的神,方转身正对着正准备告退的秦裘。
      “女织还有何事要吩咐?”秦裘本不想再在这里耽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停住了脚步。
      苏靖突然对他展颜一笑,深深一鞠躬。
      秦裘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女织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折杀老奴么?”
      “以后,这些人要麻烦公公关照了。”她用最诚恳的声音低声说道。
      秦裘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好半天才笑道,“女织这是什么话,只要是主子们的吩咐,老奴没有敢不照办的。”
      苏靖微笑,直起身,“多谢。”
      秦裘的话很讨巧,主子们的话,他一定会遵守。这就是他给她的答复了,不过她已经觉得非常满意。
      因为起码说明秦裘暂时并不讨厌她,这样绊子就会少许多。她来这里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到底会做出些什么得看自己心情,所以,但愿能让这些要跟着自己的人以后好过一点。
      “那老奴告退。”秦裘躬身行礼,见她颔首后弯腰带人慢慢退了出去。
      相水院外院此刻就只剩下了苏靖和一群刚分配给她的下人。
      她回过头,开始转着圈打量着为首的女子。
      鹅蛋脸,黛色的长发上面插着一支缠丝银钗,身材修长,即使鞠着腰,也可以看出站起身后绝对背脊挺直。
      苏靖心里默了一下,自觉对这个女孩算有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什么身份?”
      那女子垂下头,回道,“奴婢叫秋心,十八,是女织的侍女。”
      苏靖微笑,拍了拍秋心的肩。
      秋心被骇了一跳,下意识抬头。
      “这是进来后改的名字吧,本来的呢,你姓什么?”苏靖不为所动地继续问道。
      秋心彻底抬起头,讶然道,“女织怎么知道?”
      “猜的。”苏靖笑道。
      “奴婢姓李,本名朝书。”秋心低头道。
      李朝书?苏靖眨了眨眼,笑道,“那么,朝书,你还是叫这个吧。”
      “是。”女孩干脆地应了。
      苏靖反而奇道,“在宫中改名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你不怕惹什么麻烦?”
      “奴婢现在是女织的人,女织的吩咐就是奴婢必须遵循的。”朝书毫不犹豫道。
      苏靖看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说一下她们的身份吧,也不能总在这里晾着。”
      朝书点头,从左边开始介绍,圆脸的女孩叫碧心,瘦瘦小小的女孩叫兰心,都是苏靖的使女。另外两个分别叫茜草和藕花,是分配来的丫鬟。而至于厨子和奉香等,则是相水院主子们共用的。
      “我该住在哪里?这里既然已经住了两位主子,我最末,应该不是主位吧?”苏靖对朝书笑道。
      朝书一愣,当即道,“是,现在是凤女织入主相水院,冉女织在东侧院,女织在西侧院。奴婢带女织过去。”
      她带着苏靖一行从边门进了内院,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另外两位主子的人,只是边角上的下人纷纷赶过来行了礼后退开。
      一进屋子,苏靖把物件单子甩给另外几人下去安排事宜,单单留下了朝书。
      “坐吧。”苏靖往矮塌上坐了,示意朝书。
      “奴婢不敢。”朝书诧异地看着新主子,脸上隐隐透出不可思议。
      苏靖暗笑,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隐忍着这种惊奇的神色,遇到自己这种主子一开始果然很辛苦。
      “是不是觉得怎么摊上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主子?”苏靖伸手制止了想要否认的朝书,笑道,“朝书,我只是觉得你坐下咱们说话轻松些而已。现在,我跟你说点事情。”
      “是,奴婢听着。”朝书应道,小心翼翼地往椅子的边缘上坐下。
      苏靖笑道,“首先,第一件事,你现在要记住,你是我的侍女。”
      朝书有些惊讶,但依旧恭敬地点头。
      “但是,我是一个民间女子,进来的第一步,就仅仅封了个女织,以后就算晋位,我想也超不出七品。所以,你跟着我,我保不了你有多显赫的地位。你明白我的话吗?”
      朝书有些迷茫地瞪大了眼,望着坐上的苏靖。
      苏靖缓缓伸出手,按在朝书的肩膀上,淡淡道,“你进宫时恐怕也就十一二岁,在跟我之前,你只是个丫鬟吧。”
      她直视着朝书的眼睛。她身量本来就比朝书略高,此刻竟有了一种俯视的感觉,朝书下意识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下。
      “不要问我如何看出来的,这不关紧要。我只想说的是,既然最后你熬了那么多年,却被分到我身边做侍女,你必定也是不乐意的。可是,这也说明,你在这宫中过得并不如意,并没有达到如鱼得水的地步,甚至可能很凄苦。”
      她顿了顿,“现在,刚刚的话你也听清楚了,你如果愿意实心跟着我,我让你此后起码可以相对安定平静地过日子,我拿你姐妹相待,若是你是个有野心的孩子,那你就直说,我不会为难你,我会去回秦公公,让你风风光光地离开。到时候,只说我们八字不合便是,他们找不到理由为难你。”
      朝书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喃喃道,“姐妹?”
      苏靖笑了,一字一顿道,“是的,我说到做到,至于我这个小小的女织保不保得了你,就要看你信不信了。我会让你选择。”
      “你真的给我选择权?”朝书猛然抬眼,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明利光芒。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是一死,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苏靖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朝书只觉这个面容只算得上俊秀的女人有一双好看到骨子里的眼睛,瞳子黑得极端漂亮,像是注入一汪悠悠轻晃的墨彩,定睛望去却是沉淀如深邃的潭水。
      她站起身,跪倒在苏靖脚下。
      苏靖没有拦她。
      “朝书愿侍奉主子一生一世,永不叛离。”
      苏靖微笑着起身扶她,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女织,请您先更衣沐浴,朝书之后有些事情要向女织禀明。况且女织此时应当尽早去拜访一下冉女织和凤女织,不然可能会有些不方便。”朝书侧立在一边道。
      苏靖见她不再自己问一句答一句,露出一抹微笑。
      “我明白,我们现在就先去拜访一下两位女织吧。沐浴这些事情,还是回来再说。”
      朝书也笑了,赶紧点头,“那奴婢这就去挑东西给您备下礼物。”
      苏靖允了,目送她退出,一个人往椅子上坐了。
      菀蘅离开的第三天,她找到了等在山下知州府中的石显,没有半点客气地提出要求。
      石显只回答了她一个字,好。
      那么,改天还是要去找他道谢。
      “女织。”朝书半盏茶后推门而入,“东西备好了,请女织过目。”
      “不过目了,你带上就好,我们这就去正院。”
      朝书欲言即止,“女织…您的自称…”
      “我明白。”苏靖笑着跨出门。
      刚踏进正院,她就被一个丫鬟拦住了,“苏女织安,我们女织此刻正在休息,请容我进去通报。”
      朝书眉心一紧,望向苏靖。
      苏靖摆手,“那烦劳姑姑通报一声,若是姐姐还歇着,妹妹过会再来拜访便是。”
      那丫鬟听到她一声姑姑,顿时脸上多了几分喜色,鞠了一躬,“苏女织哪里的话,婢子这就去叫我们主子起来。”说罢抽身退去。
      “女织,她们也太过分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您下马威,让你等不说了,还弄一个丫鬟就把你堵在门口,哪有让主子在门口站着的道理。”朝书不平道。
      “朝书,刚刚那个不是丫鬟,是侍女。”苏靖回头笑道。
      “哎?”
      “虽然是丫鬟的衣服,但这种东西,是只有贴身跟着的侍女才招呼得来。”
      “难怪主子叫她姑姑。”朝书恍然大悟。
      苏靖低笑,“可是这也正说明她们多想把我打压下去,算是个警告吧。对于我在这里只是后来者的警告。”
      “主子?”朝书奇怪地听见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没事,我说的是恐怕这屋里冉女织也在。”
      朝书听后默然不语,但心里渐渐涌起一丝奇异的感受,这次她的选择,或许会让她庆幸一生。
      脚步声从门前传来,刚刚的那个丫鬟款款而来,朝书见她果然换了侍女的服饰。
      她上前一福,“婢子元婴,方才怠慢了苏女织,让我们女织好生生气。她责令婢子立马带女织过去,她要亲自给女织赔罪。”
      “哪里有怠慢。烦劳姑姑带路了。”苏靖也是一福。
      她跟着元婴一路进了屋门,只见两个宫装女子正坐在塌上一边喝茶一边谈笑风生。左手边的女子一见她来就立刻起身迎向门口,“哎呀妹妹,元婴这丫头是新来的,不懂礼数,把妹妹晾在外面,妹妹千万不要见怪。”
      朝书将礼物递给元婴后,就一直盯着苏靖看。此时才发觉自己家主子的身材极其修长,浅葱色的宫装裹在她身上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英华飘逸而不是柔美。
      与此相比,站在一侧的凤女织瞬间显得无比花枝招展到矫揉造作,令人浑身不舒服。
      这怕也是凤女织进宫三年还是个女织的缘故。
      “苏靖是新人,怎么敢见怪。以后还要请姐姐多关照扶持,这是一点见面礼,请姐姐不要嫌弃。”苏靖笑道。
      她随即转向塌上的女人,“这位是冉女织吧,本来想随后去拜访的,没想到竟在这里瞧见了姐姐。”
      “不敢当。”塌上的女人淡淡颔首,转头向凤女织道,“姐姐,妹妹有些乏了,回去休息。”话落起身,并不往苏靖处落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连同凤女织也一起怔住,好半天才尴尬地对苏靖笑道,“妹妹,冉妹妹就是这德行,妹妹不要见怪。”
      苏靖摇头。
      这两人一个人白脸,一个人红脸,还真是非常想踩死她。
      冉女织走到门口,余光瞥了一眼朝书,挤出一分冷笑,“原来我并不曾知道,浣衣局的下等仆女,也可以当侍女,真是可喜可贺啊,苏女织。”
      苏靖微愕,扭头只见听到她的话的朝书脸上已然惨白一片,惊慌地直望着自己。
      “姐姐,我记得罪妇入门,是有二十杀威棒的不是?”冉女织面向凤女织问道。
      “原来苏女织的侍女竟然是这般出身。”凤女织惊叹,一拍大腿,“是的,妹妹说的不错,罪妇有而是杀威棒,这可是规矩。”说着,她的目光流转到苏靖身上,一脸歉意的惋惜,“苏妹妹,实在对不住,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苏靖扫了朝书一眼,轻轻笑了笑,朝书只觉心头一寒。
      “没关系,苏靖当然不可以坏了规矩。”苏靖笑道。
      凤女织叹气,“那对不住妹妹了。来人,备杖!”
      “等一等。”苏靖笑着按下凤女织的手。
      她撩起衣摆径直跪了下去,“既是苏靖的侍女,那就由苏靖领罚好了。”
      凤女织脸色大变,“妹妹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苏靖来自乡野,皮糙肉厚,愿代朝书受这杖责。”苏靖深深地对着凤女织和冉女织磕头。“求两位姐姐成全。”
      “姐姐,既然她愿意,就让她如意不好么。”冉女织冷笑道。
      朝书这时才反应过来,声音打着颤叫起来,“主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主子你起来啊!你让她们打我啊!打我就可以了!”
      “你别说了。”苏靖回眸淡淡道。
      朝书的泪水刷的就下来了,张开嘴却无论如何再发不出声。
      “求姐姐们成全。”苏靖再次磕头。
      “罢了,冉妹妹,这个就到此为止了。”凤女织见好就收,上前一步扶起苏靖,娇笑道,“傻妹妹呀,不过是个下人,就当真了,罢,回去休息吧。”
      “谢姐姐宽容。”

      苏靖走出院门,天已黑尽。月亮圆圆的挂在空中,银色如水倾泻满地,不细看看不出斑斑驳驳千疮百孔。
      她捶了捶脖子,回头看见朝书的表情一如刚才的难看。
      “女织…”朝书诺诺地想要开口。
      苏靖拉着她的手大步走进屋门,“回去再说吧。”
      朝书不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进门后犹豫片刻关上了门,立即上前扑通一声给苏靖跪下,“女织,婢子是罪奴之事隐瞒不报,求女织责罚!”
      苏靖伸手扶她起来,这丫头怎么这么较真?
      “傻瓜。”苏靖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她的头顶,“你以为我在乎?”
      朝书眼眶一红,“女织,朝书说了要跟您,可是此事不报,还让冉女织对您说出了那么过分的话。”
      “怕我面子拿不下去?”苏靖起身,收去了笑容,“这其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知道你是我的侍女,以后就不要这样了。有些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是。”朝书说着眼泪就要往下面掉,突然想起什么,忙着蹲下身去看苏靖的膝盖。
      苏靖拦住她,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道,“不碍事的,我可没跪她们。”
      朝书朦朦胧胧盯着那只抚上她脸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纤长白净,像葱段一样漂亮,却很有力度,放在脸上有莫名的安心感。她恍惚了一下,立刻甩了甩头,固执地跪下去。
      躬下身,她却愣住了,明明跪了那么多次,裙子上却没有一丝灰尘。
      “我说不碍事,你看你。”苏靖拉起她,替她弹掉衣服上的脏东西。
      “还有,不要太感激我,我清楚她们绝对不敢对一个刚晋封的女织动刑。”她笑道。
      朝书默然,就算如她所说,那又如何。方才自己被押时,她投来的淡淡的了然的眼神,分明是笑的,可却是那般摄人。那时,她清楚自己的心口不仅仅是恐惧,更有说不清的疼痛。
      她低下头,“可是女织,要是他们没完没了可怎么办?”
      “他们的近期目的达到了,暂时不会如何。那个凤女织大概也是不想自己被人欺压了去,才抢先占个好时机,图个安稳舒坦。她要是还有什么玩意,也就随她去吧。”
      苏靖踱了两步,在窗前站定。
      苏靖回头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相信我,咱们不跟他们争,同样也不会让他们把我们怎么样。”
      “嗯!”朝书顿时笑靥如花。
      听见苏靖那一句“我们”,她说不出有些开心。
      “对了,你跟冉女织结过梁子?”苏靖突然问道。
      朝书闻言一颤,抿起唇,思忖了一阵,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刚要开口,门前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苏靖抬手让她暂停,扬声道,“进来!”
      碧心从外屋躬身进门,向苏靖一福,“女织安好。方才门外来人,说是个故人,求请女织到馥园一见。”
      朝书不等苏靖说话,当即怒道,“谁这么不讲道理,深更半夜的请女织往那么阴魆魆的地方去!是谁你问清楚了没有?”
      “回姐姐,传话的拿了个宫人的牌子,是尚宫局的。”碧心回道。
      “尚宫局?”朝书吃了一惊,迟疑地请苏靖示下。
      “我去。”苏靖披了件衣服,不假思索道。
      “女织!”朝书有些急了,“这不明不白的,您怎么能冒险!”
      “放心,我不会一去不回的,这个万一是大人物,我们岂不是明天连骨头都没了。”苏靖笑嘻嘻地玩笑道。
      朝书瞪眼,“那我陪女织一起去。”
      “你留下。这里需要有个人照应,朝书。”苏靖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
      “听我的。”苏靖肯定地强调。
      朝书只得低下头,眼睁睁看着苏靖的背影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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