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墨白羽

13、013

　　年纪大了，眼前的事情永远记不住，过去的事情永远忘不了。
　　到明天晚上九点五十分，他们在一起整整四十年。

　　那一晚，他们在林荫路边的长椅上静坐了很久。
　　路灯昏暗，空气中飘荡着芙蓉花的气味。
　　“我想好了，我不是一时冲动。你想好了吗？”
　　他双手轻轻放在对方僵硬的肩上，笑着说：“我也想好了。我对你也是动真格儿的。”
　　图书馆传来铃声，提醒学生们图书馆将在十分钟之后闭馆。
　　暗处，二人偷偷牵起手，不由地相视一笑，手心濡湿，原来刚才对方和自己一样紧张。
　　那年他们二十一岁，躲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

　　在一起的第十年，同居八年，握对方的手如同握自己的手。
　　双方父母有意无意地向他们透漏惊世骇俗的猜测，从不点破，却愈发频繁地安排他们去相亲。
　　一人出门相亲前，另一人便调侃：“帅哥，祝你相亲顺利。”
　　一次他忽然回过头说：“等你结婚，我给你当伴郎，替你挡酒。”
　　那人一怔，皱起眉头：“谁稀罕你当伴郎！我还要赖着你二十年三十年，等你变成糟老头子走不动路了，到那时，看你还敢不敢甩掉我！”
　　他踢掉鞋子，飞快地脱下西装和衬衫，笑着用鼻子去蹭对方的鼻尖：“那时你也是糟老头子，咱俩儿谁嫌弃谁啊！”

　　两边的老人相继去世，他提前办理退休手续。
　　“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这些年，他踏遍大江南北，用爱人最欢的相机拍下各地的美丽风景。

　　傍晚，河畔边凉风习习，他坐在长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怀中的紫檀木盒子。
　　“你最近好安静，唉，反正你说什么我也听不见。”

　　二十年三前，一场车祸让他的听力严重受损。
　　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他慌张地大喊：“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昏迷前爱人用身体挡住他，在他耳畔低语：“我爱你。”
　　后来，他神志不清地过了一段日子，每天都有许多亲戚朋友围着他。那天他支开所有人，独自来到海边，海水没过头顶，恍惚听见爱人的声音：“好好活下去，我的父母交给你了。”
　　第二天，他跪在双方父母面前，发誓再也不做傻事。
　　从此，他像换了个人似的，每天精力充沛，即使面对陌生人，他亦是笑容满面，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听不清楚对方所说的话。对待四位老人，他更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说好白头偕老，现在却只有我自己变成糟老头子。”
　　他闭上双眼，用力嗅了嗅，梦里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干裂的嘴角溢出安详而又餍足的笑容：“你也闻着了吧，呵，芙蓉花又开了。”

作者有话说

　　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