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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雾 ...

  •   竖日,猛的转醒,已经是日上三竿。榻边空落落的,一摸,被褥凉的彻底。

      我坐起身,四处寻摸一番,昨日扔在地上的粗布衣裳,不止何时被夫人捡拾起来,叠得齐整的放到矮几上。脚边的铜炉刚灭不久,纤细的青烟从镂空的炉盖溢出来,连成一道竖直的丝线。

      趿拉着鞋过去将衣服套上,以手作梳胡乱的将头发挽起,推开房门。院儿里水渍未干,透着股潮气。

      文竹果不其然折了一地。一旁的小厮拄着笤帚,扫地上的残枝断叶。

      见我开门,忙抬头,放下手中活计躬身问候:“哟,您醒啦。劳烦您呀稍侯着片刻,我将这路清出来,再带您去偏院儿。”

      “夫人呢?”

      “诶,您没听着响吗?”小厮边拾掇枝叶,边说:“今儿个啊,天未亮,东厢房的管事就过来传话,说这老爷,今晨骑马回来,好端端的,人都到了家门口了,竟脆生生的,摔了一跤。”

      “哦?”

      “这不,大早上的,东厢房那头的伙计都快忙乱了,咱家夫人妆也未梳,脸也没洗,裹了件披风,就匆匆过去了。”

      这小厮约摸也就十五六的模样,浓眉头,双眼皮儿,说起话来,连比带划的,一股子机灵劲儿。只不过,仰眸回目时,总像是只有一只眼珠子在转。浑似......缺了只眼睛。

      我瞧着奇怪,打量起来:“那你为何,没过去帮忙?”

      “我当然有更重要的事儿啊。”小厮一拍胸脯,“孟夫人走的匆忙,还不忘嘱咐我,说房中有位贵客,还未醒,待她醒了,请去偏院儿。她回来之前,好生伺候着,莫要怠慢。这不,我便不过去赶热闹了,只在此,候着您。”

      “那你方才在干嘛。”

      “我?”他看了眼手里的笤帚,“打扫啊。”

      “你方才说,夫人只叫你侯着。”

      “嗐,我说您啊,”小厮摇摇头,那只独眼,一副瞧懒货的眼神瞧过来,“眼里没活,便是您这样的。我在孟夫人手底下当差,自然要凡事做周全些。毕竟这差使,别个,可是求都求不来。”

      “此话怎讲?”

      “诶呦,您头回来吧,不晓得这府中蹊跷。进了咱危府做活计的,最怕的,就是被分到咱家那位爷手底下伺候。”

      “这位爷,可是吃人?”

      小厮举起食指,嘴唇抿成下弧线,下巴直摇:“比吃人还难伺候!咱家这位爷,虽常年在外做生意,不常回来吧......但一回来,我们这些个下人,非打起十二分精神头。稍有不慎,极容易,生祸事。”

      我学着他蹙紧眉毛,抿嘴示意:“如此严重?”

      “甚是严重。

      你是不晓得,有一次,老爷漏夜而归,也是骑马回来。许是心情不好,下马时,斥责当日轮值的婢女,未准备杌凳。

      那位姐姐后来同我们哭诉,说那物件儿,老爷若乘的马车,是要用到的。之前若是骑的那匹越隙出去,越隙就是老爷的爱驹。每回都是一翻身,就下来了。哪用得着这物什。

      偏偏当日,因这么个事情,大发雷霆,婢女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跪趴在地上,就要做肉蹬。

      老爷却说,你既是这般贱骨头,便做一天的凳子好了。若让我知晓,你连凳子也做不明白,要那一双手脚也无甚用处,打断了,折些价钱,卖出府去。

      只那一天,危老爷吃饭,饮茶,看书,听曲,都要坐在那人肉凳子上。底下的婢女生生维持趴跪的姿势,一日一夜,十二个时辰。到后头手脚打颤,面目紫涨,也未敢动一下。直待过了时辰,才松了气,昏死过去,手脚僵硬弯曲了大半晚,旁人替她揉搓,按摩,拿热水敷着,都收不回来。”

      “怎会有这样的老爷?”我听得心下骇然,隐隐不安。想起当日,风起之时,着月白色旗袍的美人,提不起来的衣领子,孱弱的脖颈上遮不住的红痕,雷电闪过的惨白面庞,还有......

      还有,被蝴蝶轻轻停歇过的眼睫,濡湿的触碰。喷吐在颈窝的温热呼吸。隔着衣料在掌心间起伏的心口,柔软,生动。

      外头的雨一早便停了,原是去心里下了雨。

      “所幸,能在一众下人里被孟夫人相中,我自是要悉心照料的。

      咱家孟夫人,平日里虽不苟言笑,但从不苛责下人。念我做事妥帖,时常照拂。啧啧,其实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儿,孟夫人她,心善。”

      说话间,手上也不耽误,将院内的狼藉拢到一处,开出条路来,方抹了把额上的汗,一手插着腰,引着我往偏院去。“孟夫人平日里,爱穿旗袍。对每一件,都甚是宝贝。”说着说着,又乐呵,“其实随便拎出来一件,也确实宝贝的紧。不晓得将我卖了,够不够制一件儿的。如此便妥了,免得枝丫横生,划了她的衣袍。”

      我未接他话茬,还在思索方才的怪事:“那这危老爷,又为何,辰时回来,所谓何事?还独自骑马,也不带个,家丁,仆从什么的。”

      “这就......说来话长。”

      “那慢慢道来,若你无事。”

      原是这府上的主人,危楼,危老爷。早年,有一典当铺,破烂狭陋,名不见经传,却,发了家。

      危老爷本是茶商。现今,皇权倾垂,世道混乱。赶巧遇上好时候。贩茶,走盐,做的风生水起,也立住了脚。只是,如今掌多般营生,当年庙北街十三号的小铺子,却一直开着。

      来典当东西的人,并不多。但凡有客来寻,无论时间,这位老爷,不管在何处,作何事,都要将手头的事放下,先紧着他那间典当铺。

      可谓是,有求必应,有易即成。

      昨儿下午,一老乞儿在铺子门前哭喊,拄着拐杖将牌匾敲的砰砰响,直嚷嚷着说有宝贝要当。危老爷当即便赶过去,随那老乞儿一同进去,关上了门。

      只一出来,就是第二天早上。

      危老爷从不带随从去铺子。向来独行独往。这回也是一样。

      今早出来,雨已经停了,老爷将马套上,便要回府。越隙脚程快,不消多时,行至府前。

      只是,当时天未亮,大雨初歇,雾气攒聚,远远儿便见着门口两个大狮子,隐在雾气里,看不真切,左右两张大嘴里那夜明珠,却一明一暗闪着绿光,甚是骇人。

      那越隙见了,瞬时开始嘶鸣,脚下一滑,失了前蹄,猛的栽倒下去。危老爷自然未能幸免,腿别在脚蹬上,摔了个结实。

      从前府邸选址时,是找风水先生掌过眼的。现今府址地势高踞,上揽风,下走水,有攒龙聚凤之势。

      因而当日,雨水自上而下,越隙的路程自下而上。未在水多泥泞之时摔了跤,却在自家门口,站不住脚。当日门前并不湿滑。也向来打扫的干净。

      小厮欠身过来,手罩着嘴边儿,觑了眼旁边,小声说道:“这些啊,都是小道消息,莫要与旁人说!”

      我也欠身过去,用手支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您倒是个明白人儿。”小厮乐了,有些满意。

      既到了偏院儿,四处寻摸一番,见没什么短缺的,又拱手同我叮嘱:“我叫明意,别个都叫我阿明,您往后有事儿,唤我就行。”

      我拱手作谢,“有劳,叫我阿夜就行。”

      “那我便不客气了。阿夜,孟夫人还托我告诉你,平日里除了东厢房,别处可随意走动。看你。”

      似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西厢房不安生,也避着些。莫要寻她,等她寻你。”

      “西厢房......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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