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前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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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终于凝结了足够多的水分，回南天的闷热一扫而空，顷刻间，窗外暴雨如注。
“不配”这两个字，终于在向叡这里也得到了认证。向叡执拗了那么久，这回是想通了吗？
林佳颂不想再深究，强忍着心酸，快步走出办公室。
让过去的都过去。一切都不必重来，什么也无须更改（注释1）。
那一个充满眷恋又彼此拉扯的拥抱，好像从未发生过。后面的半个月，林佳颂把张晓调到了技术部，两人就坐在与向叡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小单间里。
她伙同曾亦涵，撵着桓御讨论新产品的方向。没想到那混账败家子居然全权扔给向叡负责，自己整日里玩消失，不是去美国穿越峡谷，就是去北极圈看极光，跟个一心向往大气层的风筝一样，林佳颂和曾亦涵线都快扯断了，人家还是不愿回来。
小桓总偶尔在社交软件上下达指示，也缥缈得像九天梵音一样，让下属摸不着头脑——
“人工智能的使用场景太杂了，我们需要确定自身定位。”
“光有产品也不行，要用户群足够庞大，或者足够高端，能负担得起长期付费。”
“还是得拉风投，投资人的钱烧起来不心疼。”
“集团的钱一分也不能用，一个亿的初始资金我宁愿算负债，也绝不能让集团参股。”
……
曾亦涵强撑着头，在平板上画了个大圆圈，指给林佳颂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佳颂：“是个蛋。”
“对，”曾亦涵痛心疾首，拉低声音吐槽，“桓御他就是个狗屁不通的蛋。”
即使狗屁不通，有个好爹的蛋也是金蛋。
林佳颂拿起笔，在平板上画了只小乌龟，内涵自家老板：“还差这个。”
曾亦涵一看就笑：“确实是个乌龟王八蛋。”
他长叹一口气，开始回溯自己的英雄史。
“想当年，桓氏集团的智能家居业务，还是我一手打下的江山。华南区是科技人才聚集的地方，我辛辛苦苦从各地挖来研发人员，这些人风风火火把咱们的生态系统做到了业内第一，至此那些硬件销售额才翻了五十倍不止。结果呢——老桓总卸磨杀驴！然后我就被发配边疆奶孩子，桓御争气点儿我心里还能过得去，可看目前的情况，他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曾亦涵眼里一阵落寞，林佳颂甚至有点可怜他。
能臣遇到昏君，还要去扶一个烂泥糊不上墙的阿斗，曾亦涵的郁闷，林佳颂也感同身受。
“桓御充其量就是给公司拉投资的吉祥物，前期产品研发还得靠向叡。”
曾亦涵比谁都精明，很快就从向叡和林佳颂的恩怨里找到业务突破口，开始攻略起关键人物来。
“向叡确实是个人才，在洛杉矶的时候就很抢手，硅谷大佬也在找他做合伙人。要不是看在桓御的面子上，恐怕人家龙王还嫌咱这庙浅。眼下他人来是来了，什么时候走可就说不定了。最多半年，要是我们还没摸出点方向，向叡肯定要回美国，绝对不会跟桓御在这耗时间。”
林佳颂点头表示同意。
曾亦涵开始丝滑地借坡下驴：“要想绑住向叡，就要靠你了佳颂！只要向叡能熬住半年，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功臣。日后公司做大做强，上市的时候，原始股肯定有你一份……”
林佳颂吃不下这么大的饼，伸手打住他：“等等——跟我有什么关系？”
曾亦涵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指指林佳颂：“你，林大美人儿，向叡的前女友，想忘又忘不掉的白月光。向叡现在是千里追爱，只要你在，他就不可能走。”
林佳颂心里五味杂陈，前女友是不假，白月光就太自作多情了。不久前他一时冲动抱了前女友，抱完就官方认证林佳颂不配，应该是吃了口回头草，又觉得口感不佳，后悔了吧。
“向叡对我可不是千里追爱，那是千里讨债，”林佳颂想起向叡的话，自嘲道，“他自己都承认是来找我麻烦的。曾总，你押宝在我身上，那可真是看走眼了。”
曾亦涵哪儿听得进去，一门心思想要留住向叡，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首饰盒拍到林佳颂手里：“相爱相杀也是爱嘛。我看你很喜欢戴项链，拿着，这条送你，就当是我提前支付的劳务费了。”
林佳颂打开一看，又是一条价值上万的名牌项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男人都是有什么大病吗？怎么老爱送人项链呢，她八条脖子也戴不完啊。
不要白不要，回头就给你挂闲.鱼。
林佳颂爽快收下，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我尽量”，扔下曾总独自幻想，自己回了办公室。
没坐一会儿，张晓就叫了起来：“天啊，这次团建，居然要去海岛三日游，我的周末又没了。”
林佳颂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团建？”
张晓给她指企业聊天软件上的消息：“曾总没给你说吗？”
林佳颂定睛查看，顿时嘴角一抽。
曾亦涵居然不经过她，直接给张晓下达了准备领导层团建的任务。参与人员只有四个，一个张晓当助理，一个他自己，剩下的就是他急于撮合的向叡和林佳颂本人。
我才刚出办公室你就扮媒婆，速度这么快，闪电侠啊你！
林佳颂一秒破了菩萨功，咬牙切齿地在软件上私信曾亦涵：“曾总，您适可而止。”
曾亦涵回她个笑脸：“多多益善。”
林佳颂险些气到辞职，绞尽脑汁想出条推脱的理由：“下周末我要回京市看望我爸爸，去不了。”
“那就改成环京三日游，怎么样？你和向叡谈恋爱是在京市谈的吧？故地重游，有助于旧情复燃。”
“喂，曾亦涵！”
“好的，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林佳颂站起身来，准备往曾亦涵办公室走，她倒想要摇摇看这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浆糊。
屏幕上又蹦出一条消息：“环京三日游，向叡同意了。”
林佳颂：“……”
“你必须去。”
“这是命令。”
“来往机票报销，顺便给你公费放假一天，去看你爸。”
林佳颂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本来去京市看她爸就是个借口，看不看那老不死的，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曾亦涵这回妥协的有点快，明摆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这位领导，什么都好，尤其是喜欢拿钱解决问题这一点，深得财奴下属的认可。
林佳颂坐回座位上，看着屏幕，静待曾亦涵给更多的好处。
过了快三分钟，屏幕上又是一闪。
“上半年绩效给你能A则A，年终奖争取给你多拿一个月的工资。”
林佳颂还在等。
曾亦涵又发消息：“还有刚才的那条项链。林总，价码差不多了，您适可而止。”
林佳颂确信榨不出什么来，这才答应：“成交。以后这样的交易可以多多益善。”
曾亦涵帮她谈恋爱还得自己大出血，险些被她的贪婪气到心梗。
林佳颂就是这么个人，她温婉娴静，没有尖锐的棱角。她的人生，也没有向叡那种非什么不可的执念。当事情变得无可救药的时候，遗憾是可以有的，只要补偿够多；妥协也是可以有的，只要价码够高。
这是底层人民生存的智慧。命没那么好，手里握住的东西没那么多，人就得收敛。
锐气这种东西，在向叡这样出身显赫的天才身上，可以披荆斩棘，在林佳颂这种普通人身上，就只能过刚则折。
林佳颂优点之一，就是太有自知之明。
*
她高价把自己卖进坑里后，迅速准备起了弥补方案，吩咐张晓：“团建改成环京市三日游了。”
“嗯嗯，刚才曾总已经通知我了。”
“路线你来规划。尽量避开容易堵车的路段，人流量太大的地方也避开。还有这个——”林佳颂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地名。
“这几个地方也避开，尤其是大学城那边，不要去。”
张晓看完后满脸愁容：“佳颂姐，这也太为难我了吧！京市除了地铁不堵，还有通行顺畅的路吗？你刚说要去人流量不大的地方，我就想到大学城了，可是为什么又不能去？”
林佳颂沉默不语，眼里闪过一抹缱绻的微光。
因为那是她和向叡回忆最多的地方。两人十指相扣，在那里压过马路，数过台阶，滚过草坪，拍过数不清的情侣合照，那里的每一棵树她都记得。
一年四季，夕阳下沉的角度，向叡闭眼躺在她身边，睫毛在余晖里影子的长度，他身上不变的洗发水清香，他学抽烟牛仔裤上烫出的小洞，衬衫褶皱的位置……
她全部都记得。
林佳颂不知道自己在向叡眼里是什么样子，但他一定也全部都记得。
他们在青春里做了彼此成长的见证，那一段时光会过去，也不会有未来，但一定真实地存在过。
林佳颂并不是否认过去，只是不想再故地重游，勾起更多的回忆——没有未来的故事，就应该被尘封。
“大学城里的那些小孩都太年轻了，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嫉妒啊，”林佳颂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应张晓，“人一老，心眼就变小了嘛。”
张晓歪头想想，以为她在内涵旅游团里最老的曾总，不住地点头：“对对对！不愧是佳颂姐，我差点踩着曾总的雷。”
林佳颂失笑。
张晓一边埋怨自己干了行政的活儿，一边极有效率地规划行程，林佳颂见她很有眼力见，搜索的基本都是室内活动，这才放心地拿了绩效表去找向叡。
林佳颂敲门进去的时候，向叡正在跟人视频。他抬头看了眼林佳颂，让她自己找地方坐，回头又讲起了英文。
林佳颂听见视频里有个女音在问她是谁。
向叡愣了一秒，短暂的空白过后，他用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回道：“My ex.”（我的前女友。）
屏幕那头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呼，典型的美式夸张语气，抑扬顿挫的一声“wow”让林佳颂觉得她可以去唱山歌。
“所以你抛弃我和Patrick，是为了回中国找她？”女人忽然换成蹩脚的中文提问，明着是在问向叡，暗里也说给林佳颂听。
向叡无视她的后半句质问，只挑前半句对峙：“究竟是我抛弃你们，还是你们联手挤走我？”
女人沉默片刻，又换成英文：“You betrayed me, and you should pay the price.”(你背叛了我，你得付出代价。)
“黎晚晴，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何来背叛？有个中文词我要送给你，叫‘自作多情’。听不懂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你父亲。”
向叡冲着女孩子讲这样的话，实在算不上礼貌，配上他那张高傲冷漠的脸，瞬间激怒了对方。
林佳颂听见她在极力控制情绪，急促的呼吸声顺着平板电脑的扩音器传出来，足足有一分钟才逐渐平息。
对方在盛怒下，语言功能也发生了紊乱，开始中英文夹杂着讲话：“Richard，不要逼我做一个bitch。你要是想在中国发展，我可以带着投资去陪你，但是你想回到你的ex身边，绝对不可以！”
向叡厌恶地皱了皱眉，伸手准备挂断视频：“把我的公司弄回来，再来跟我说话。”
“No, no, don't! ”那边急道，又切换成顺嘴的英文，“You know I love you so much, Richard. Ok, fine, I'll ask Patrick to sell at least 20% of the share, but you should leave your ex now. LET HER GO AWAY NOW!”(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可以让Patrick出让至少20%的股份，但是你必须现在就离开你的前女友，现在就让她滚！)
向叡冷眼看她发疯，回敬一句：“别想威胁我。” 就关了视频。
林佳颂收起被迫听口角的耳朵，端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等向叡开口。
“找我什么事？”向叡对刚才的一切不做解释，走过来，拿过林佳颂手中的绩效表看了起来。
“我来跟你讨论入职前三个月的绩效目标。”
向叡点头，找来把办公椅，在林佳颂身旁坐下，他将绩效表往桌上一扔：“监督进度是你提出来的，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事上面，你自己定吧。”
林佳颂只想仰天长叹。她服务的到底是些什么奇人，CEO整日不见人影，CTO连绩效目标都不想定，反倒是她这个没半点股份的打工人在催进度，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她知道向叡喜欢直击要害，也懒得跟他委婉，张口就卖了桓御：“小桓总现在是个甩手掌柜，他烂泥糊不上墙，你才是研发的灵魂人物，你得支棱起来啊。”
林佳颂一急，终于不再假模假式地说职场话，语气里透出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稔，在这一瞬间，活泼得像个向男朋友抱怨的女大学生。
向叡忍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怎么支棱？”
“第一个月，你和桓御讨论出市场定位和研发方向；第二个月，我招聘技术人员到位；第三个月你开始带领团队写代码。”
林佳颂煞有介事地用大白话给向叡讲绩效目标，在她嘴里，研发人工智能产品，就是向叡噼里啪啦敲键盘写代码，简单轻松so easy。
她不知道要怎么写，有什么步骤，但就是对向叡的能力充满了盲目的自信。
一如当年恋爱时一样，时隔三年，向叡的天才光环，在林佳颂这里依然管用，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
向叡忽然间心情变得奇好，目光紧锁着林佳颂，点头答应：“好，绩效目标就这么写。招聘技术人员这条，我提供名单，你去洛杉矶给我挖人回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偏偏又是从一向正经的向叡嘴里说出来的。
林佳颂瞥见他眼里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正色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向叡手里拿了支签字笔，他很想按照惯例在林佳颂脑袋上轻敲一下，再说上一句“笨蛋”，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么做的身份，又生生忍住了。
“刚才跟我视频对话的人叫黎晚晴，我和她合伙在洛杉矶开了家科技公司，黎晚晴把她手中的股份卖了一部分给Patrick，让那洋小子拿到了实际控股权。最近听说Patrick要把公司卖给硅谷的互联网巨头，我很不爽，所以我要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向叡看向林佳颂，话语在讲述一个事实，眼里却有十二分的自信：“核心算法专利是我的，技术团队也是我一手搭建的，有我做兜底，你给他来个一锅端都可以。”
林佳颂忽然不合时宜地问：“那黎晚晴呢？”
人都挖空了，公司肯定要垮，黎晚晴还占着股份，她怎么办？
那女人因为被向叡拒绝，就出卖股份让别人夺了向叡对公司的控制权，爱恨都很极端，行动力也强，逼急了她，会不会对向叡不利？
向叡被林佳颂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住，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林佳颂问黎晚晴的情况，是在吃醋，还是在同情这个女人？
他根本不敢相信前者，他在林佳颂身上打过的赌，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以失败告终。
自作多情的苦，他已经受够了。
向叡看向林佳颂，眼眸里仍是她惯常见到的嘲讽，既嘲讽黎晚晴，也嘲讽他自己：“自作多情的人，没有好下场。”
想到向叡官方盖章的那句“不配”，和自己三年来的摇摆不定和思念入骨，对比太惨烈，林佳颂也不得不赞同一句：“确实。”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前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