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在下雨时

8、第8章 试探

　　可惜吃紧的事态也并没有给元祺更多的发呆的时间，他不找敌人，敌人自会找到他。元祺虽然习武时间不短，天资也是不错，可惜王公贵族的身份并没有给他很多的实战机会。
　　元祺手执奔云剑，开始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和章法，可招架不住敌人的快攻猛击，没过多久便开始用直觉反击。
　　对方横扫一剑，他便用奔云去挡，对方从左侧攻，他便向右侧躲，对方从右侧攻，他便向左侧躲，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元祺几乎没出招，但却也没分出个胜负来，终于磨到对方显露疲态，有了破绽，他才一剑猛出，刺穿大穴，送他见了阎王。
　　元祺和崔无咎正在激战，一声难辨的哨音狡黠地滑入暗夜，所有入侵者全部停了手，鱼贯而入地藏匿进黑暗中。
　　“嗯？跑了？这就跑了？”元祺喘着粗气，收了奔云剑，四处寻找起崔有过的身影。
　　此刻崔无咎正追着那些入侵者的影子进了南山的丛林之中。
　　追到林中的一片空旷地，崔无咎停下了脚步。丛林之中很是静谧，静谧地让人怀疑周身万物的真实。忽然，密林周围万箭齐发，竹叶纷纷震落，似有地动山摇的气势。
　　崔无咎不知何时拆下了蒙眼的黑绸，而那黑绸此刻正系在柳浪剑剑柄处。他一手拽着黑绸尾端，另一手推出柳浪，剑身就像流云腾出山谷，随后飞身跃起，转腰翻身，柳浪剑在空中横过，与万千箭头相抗，一时间金石相撞声不绝于耳，铿铿锵锵，那些飞箭炸开似的散落向四周。再一转身，左腕震力，又将黑绸带回，柳浪剑又似游鱼般的回到崔无咎手上。
　　万箭坠地后，密林中又是一阵悄然无声。
　　隐匿在丛林之中，有一双眼睛正不动声色地，如饥似渴地盯着崔无咎。那是一双野兽的眼睛，不带遮掩的贪婪的眼睛。即使隔着一层黑暗，崔无咎也猛然觉得周身不畅。
　　崔无咎方才使出一招，消耗不少气力，一层汗已经下来，心知绝不能再硬拼，便开口道，“诸位好雅兴，夜放山火，杀个鸡犬不宁，此刻倒是做起缩头乌龟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舔了舔嘴角，“出岫步”，那声音沉吟了几声，像是狂徒的梦呓，随后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后会有期。”
　　崔无咎一怔，出岫步是母亲一族代代秘传的独门绝技，母亲一族惨遭不测后便石沉大海了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未曾上过台面，这人怎么会一张口就叫出出岫步的名字来？
　　那怪异的哨声又响，这群人便倏然销声匿迹。密林中只剩下崔无咎一个人的气息。
　　崔无咎再也站不住了，他一手撑着柳浪剑，一手扶着膝盖，急转内功，慢慢调起内息来。
　　林中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诡异的静谧消退了，崔无咎气息渐平，解下剑柄上系的黑绸，收入了袖中，眼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不用蒙了吧。
　　放好蒙眼布的一瞬间，他暗暗笑起自己来，自己怕是太久没用眼睛，都忘了眼睛的功用，只顾上听觉了。出岫步恐怕是世上最高调，最好认的武艺了，只要听过出岫步其名，绝对能认的出来，剑柄上明摆着一条绸缎，这谁看不出来？罢了罢了，赶紧回去看看元祺那狼崽子吧。
　　崔无咎再次回到南山派府邸，天色已经快亮了。
　　南充城官府那边和南山派本家已经陆陆续续安排了人手清理战场，元祺在门口一具一具尸体地仔细查验着，周围有好几个官府的人护卫着。
　　此时元祺身上满是血污，本来高高束起的头发已经松散下来，眼睛里隐隐约约有些血丝。他这时顾不上维持那些个王爷形象了，他一路过去俯着身一个个掀起裹尸的白布，然后战战兢兢地从那一角缝隙里看进去，生怕看见什么却又不得不看的样子，嘴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些什么，看过之后再看下一个，接连不断，已经看了几十具了。
　　“阿弥陀佛，叨扰叨扰，罪过罪过，拜托拜托，不是他不是他。”
　　“阿弥陀佛，叨扰叨扰，罪过罪过，拜托拜托，不是他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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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祺。”
　　元祺正在掀裹尸布的手猛然一顿，一抬头，看到崔无咎健健全全地站在眼前，脸上还少了那条碍眼的黑绸，一时间表情十分复杂，嘴角一扬，眼角却垂下泪来。
　　“崔有过，你他娘的死到哪里去了？你他娘的让老子在这一具一具地验尸……”哭腔出来了，话语便含糊起来，那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混了小孩子的鼻涕，却是柔肠百转的结果。
　　“那你验着了吗？没验着就别哭，会浪费眼泪。”崔无咎走到元祺面前，浅浅地笑了一下。此时他的眼睛没了黑绸的束缚，那双清亮的眼眸重新现身于天光之下，连眼角的一颗小痣都像是观音垂下的眼泪。
　　“废话，我要验着了，岂不是诈尸了。”元祺心里一动，但嘴还是硬邦邦的。
　　崔无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会会那些人。”
　　元祺一抹眼泪，迈腿跟上，想了想，竟一边走一边重新将头发高高束起。
　　崔无咎嘴角勾起一笑，心道，论死要面子和心大，此人称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南山派府邸气派的很，院落修得极大，中间廊庑小径弯弯绕绕，十分复杂。崔无咎和元祺两个人走的快，又借着复杂难辨的路径，很快甩了那些郡府派来的跟着元祺的侍卫。
　　“喂，老修罗，你昨晚上到底干啥去了，也不知会你家王爷一声！”元祺快跑两步追上崔无咎，没大没小地踢了他一脚。
　　“嘶——”
　　没成想这老修罗竟然真得腿下一软，险些瘫了下去，元祺赶忙搭把手把他搀了起来。
　　“你但凡再大点力气，我就跟门外面那几排兄弟躺一块了。”元祺撇了撇嘴，正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这张狗嘴此刻很识相，硬是把挂在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扶着崔无咎缓了片刻，便直起身继续往前走。一路左弯右绕，此刻周边的护卫和南山派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看来南山派正厅离得不远了。
　　“你去追他们可有什么发现？”元祺压下声音。
　　崔无咎的脚步不动声色地慢下来了些许，长袖垂下盖住了手，往元祺手里塞了个东西，元祺加快脚步，上前接住了那东西，攥在手里面细细摸了一番，材质光滑，小小的一个，倒像是个，牛角发扣！
　　随后一回头深深地看了崔无咎一眼。
　　崔无咎冲他一挑眉，墨色的眼神一动，好像在说，你他娘的看看场合。
　　元祺心领神会，以微乎其微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回头背手，翩翩然一副世安王的模样。
　　崔无咎也入戏，收了收那关照傻子的神色，温润如玉地跟在世安王后面做幕僚大人去了。
　　迈入正厅，元祺还没说话，那南山派的派主还挂着绷带，便快步向前行一大礼，“拜见世安王殿下。小派有幸，得贵人相助也，多谢世安王大人和这位高手出手相助，才留下我派诸多弟子性命。日后我派定会向陛下和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侠仗义，本是我元祺一生所向，马派主不必称我为王爷，晚辈只是一介小侠而已。”元祺心道，唉，这还没说上两句感谢的话，就急着看看老子背后的皇帝的意思，江湖门派也不是那么正义凛然嘛。
　　马派主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那老脸上的褶子好像也泄气似的松弛了些许，如此看来，世安王此行倒不像是来替皇帝探查一番的。
　　一番和和气气的，怎知马郡守忽然跪下行礼，低着头，一张脸十分严肃板正，“王爷，臣护驾不力，让王爷您以身犯险了。”简短地讲完，便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行了行了，本就是本王自己跑出去的，不怪你不怪你，赶紧起来。”马郡守这才机甲般生硬地站起来。马派主暗下瞟了他一眼，嘴边的褶子若隐若现地深了些许。
　　崔无咎眼睛在马郡守身上流转了片刻，停在他的那双手上，若有所思。
　　“此番贵派造此大祸，马派主可有什么线索？”元祺继续问下去。
　　马派主突然一脸十分悲痛的样子，“唉呀，江湖多事，恐怕是我南山派过去树敌太多，才招致了这次的祸事。”
　　“马派主，派中可有丢失什么东西？您还是快去查查。我看那群人撤得很是干净利落，不曾恋战，不像是专为杀人复仇而来。”元祺侧后方的黑衣公子忽然发话，语速平缓，眼眸清明，冷冷淡淡地却又很温和有礼，要是忽略他说话的内容，单凭语气和音色，马派主大概要以为他是个一顶一，实打实的多情公子了。
　　“王爷，这位是？”马派主并不直接接话，而是转了眼神看向元祺。
　　元祺自是护着自家幕僚大人，当然要给足面子。“这位是我府上重金请来的幕僚崔大人，此番也是出了不少力，是我的心腹，你大可放心，只管回答便是。”
　　“实不相瞒，的确丢了很要紧的东西，我不方便讲，还请诸位不要声张出去，否则恐怕又要引来伙祸事。”
　　崔无咎点了点头，附耳于马派主，“可是丢了武学秘籍？”
　　马派主自觉此事无关自己做下的那些个见不得人事情，于是愤恨般地狠狠点了点头。
　　崔无咎和元祺对视一眼，元祺心下了然，这群人又动手了。

　　又一番相互试探，虚与委蛇后，元祺已经身心俱疲了，本就一夜没合眼，再和这些个老狐狸纠缠这么久，真是多一秒都不想呆了。马郡守已派人通知了仍在郡邸的王爷随从们，赤木迦南带着马车来南山派接人了。
　　元祺第一次没顾得上骑他那匹心爱的，自豪的白色骏马，二话不说爬上马车，瘫在座位上，眯着眼就要睡去了。崔无咎向赤木迦南交代了几句，就坐在边上，也是话不多说，噤声养神。
　　两个人卸下武装，同频地随着马车在山路上的颠颠簸簸，一颠一颠，一晃一晃地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