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在下雨时

10、第十章 真相

　　南山有一条板板正正的官道，自山脚直通南山派，那大娘说的，绝不是这条路，而是那些没路的路。
　　虽然是白天，南山上丛林茂密，植被蓊郁，倒有遮天蔽日的意思，在密林下行走，也不是很亮堂。
　　崔无咎和元祺一前一后地走着，本来还一来一往，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嘴仗，可越往上走，周围气氛越是凝重诡异，二人都不自觉地噤声按剑，警惕起来。
　　“崔有过，我们是在往上走吗，这树我刚好像见过，我怎么觉着不太对呢？”
　　眼瞅着元祺伸手要摸那树干，崔无咎自觉是来不及劝阻了，只好凉凉地说了句，
　　“摸完就往这边儿躲”。
　　元祺的手碰到树干的一瞬间，天旋地转，阴风呼啸，沙石弥天，崔无咎用衣袖护住眼睛，拽着元祺扑倒在地，待风平浪静些，睁开眼，已然是换了一番天地：身下的草丛已经变成一片冰天雪地，那些遮天蔽日的树木此刻全都光秃秃地伸着干枯的枝干，在风雪中打着寒战，黑色的树瘤在纯白的雪光中格外突兀古怪，好像面庞白净的少女一笑却露出了漆黑肮脏的牙齿。
　　“啧，这真是我见过最丑的雪景。” 元祺感慨一番。
　　“丑的非常独树一帜。” 崔无咎点了点头。
　　“话说，老修罗，这就是奇门遁甲之术吧，你会解吗？”
　　“不会。”
　　“那咋办？”
　　“打出去。” 话音刚落，崔无咎猛得劈出右掌，切开了飞来的冰凌。
　　再一秒，漫天的冰凌便从八方袭来，直逼站在中间的二人。崔无咎右手拿上柳浪剑，飞身上前把元祺护在身后，右腕发力猛震，柳浪便随着这股强劲的腕力化作幻影，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飞袭而来的大小冰凌。
　　元祺经上次一战，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长进非凡，机灵了不少，与崔无咎背靠着背，镇定地应付着眼前的局面。
　　崔无咎一边挡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机巧果然在那棵丑树上，便转身拉上元祺的胳膊，借着元祺自身的力道，猛的往那棵树的方向一甩。
　　元祺在空中一脸惊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于是崔无咎便在百忙之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砍那棵树！”
　　元祺二话不说，肩负起好棒锤的责任，双手握着奔云剑，借着往下俯冲的力气，从上往下把那棵看起来丑丑的树劈成两半。
　　巨树轰然倒下，震起一片雪雾，冰凌戛然而止。
　　“好险好险。” 元祺拍了拍衣袖。“老修罗，你还行吧。”
　　“还行。”崔无咎的身影从落尽的雪雾中慢慢显露出来。“刚才那一下还行。”崔无咎指了指那棵倒在地上的树。
　　元祺正露出个得意的表情，没成想崔无咎下一秒就要开始批斗，“不过你刚刚在空中张牙舞爪着干什么呢，属龙么？没看出来机窍在那树上吗，属猪么？”
　　“你娘的，崔有过，把老子像个棒槌一样甩来甩去，还不知道本王属什么！本王属兔的！”
　　“奥也是，属兔的，一惊一乍。” 崔无咎简短地评价了一嘴。
　　元祺自是气得咬牙切齿。
　　这幻境相当了得，连冰雪和冷风带来的刺骨的寒意都是真真切切的。两个人方才一阵打斗，身上攒了些许热气，才不至于瑟瑟发抖。
　　刚才一番折腾，崔无咎发现这里的树木都是半侧盛，半侧颓，看来此阵所设之处是阴阳交界之地，阴气阳气相当，最是适合那些奇异术法施展。这南山派又在阳侧，想必顺着那树木旺盛之侧的方向就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二人沿着山阳的方向走去，偌大的山林十分寂静，好像只剩下两个艰难前行的人和两串相互交叠的脚印。
　　“老修罗，你看这儿，有些锄头，箩筐什么的，有人来过？”元祺向他招招手。
　　“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只不过这地方冷，保存得比较好。”崔无咎指了指铁器上隐隐的锈迹。
　　“咦，上面有血。那尸骨呢？难道是那大娘说的……”元祺顿生一股寒意，“这南山派到底有什么猫腻？！”
　　崔无咎不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着。一路上，那些农民农夫会随身携带的东西越来越多地显露在雪地中，有些血迹未干，殷红的血渗在冰雪中看着十分骇人。
　　崔无咎身体还没恢复，步子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抵抗不住阵阵寒意，鼻息呼出的热气凝结在干冷的空气中，一层纱帘般蒙住他的视野，混混沌沌的，他清晰地感觉到知觉越来越模糊迟钝。
　　“喂，崔有过，歇会儿吧，一会儿再走。”元祺一把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他躲到两棵巨树盘根错节的根须背后坐下。
　　庞大的树根挡住了些许呼啸而过的寒风，崔无咎感到双耳清净了不少，不再有猛风灌入嗡嗡作响，脑子也随即清晰了很多。
　　元祺生了火，二人并肩坐着烤火。火堆滋啦滋啦地响着，洁白的雪地映着火苗左右摇曳的暖橘色火光，一时间，竟有些温馨的氛围。
　　元祺拉过崔无咎的手，握在手里搓着，明明两个人的手都跟冰坨似的，但一起搓着，倒也有些热乎。
　　“啧，我这北人一向瞧不上南方的冬天，到了这边也一直穿单衣，倒是没衣服脱给你御寒了。”
　　“好像我不是北人似的。”崔无咎身体缩成一团，声音也跟着身体缩小了不少。
　　“北人和北人之间也有差别的好吧。比如本王爷这种抗冷耐寒，刀枪不入的，还有你这种体虚畏寒，瘦瘦弱弱的。”元祺正说着，突然感觉脸上一凉。
　　“我说呢，难怪你不冷，原来是脸皮厚。” 崔无咎缩回了贴在元祺脸上的手，继续烤火。“一会儿呢，你去捡个锄头过来，就拿过来就行了，别乱动。”
　　“啊？多晦气，捡那东西干嘛？有剑不够用吗？” 元祺一脸嫌弃地说。
　　“你还真是大话说尽，蠢事做绝。”崔无咎一挑眉，幽幽地看着元祺，“你说为什么那么多农夫出事了，我们俩走了这么久都没事？”
　　“因为我们武功高强？” 元祺真的是把自恋和自大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无咎没说话，继续盯着他，那目光好像是在审视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获得如此感人的才智。
　　“因为，因为…… 因为我们没挖东西？”
　　崔无咎点点头，“所以挖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元祺恍然大悟。“那，那咱们走吧，快离开这鬼地方。”
　　“不急，让我歇会儿。”
　　元祺知道崔无咎此时身体虚弱，便二话不说又去捡了些断枝落叶来烧火，顺手顺了把锄头带回去。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等到火堆熄灭了，才站起身来，寻了个干净地方开始装模作样挖东西。
　　此举危险，崔无咎不敢让元祺冒险，便亲自出马拿着锄头开始挖。
　　元祺站在旁边看着，崔无咎瘦瘦高高的，气质里颇有点仙气，此时提着个粗鄙笨重的锄头，也不弯腰，也不卖力，晃晃荡荡，慢慢悠悠，绵绵软软的，果真是个做做样子的状态。倒有点黛玉葬花的意思，想到这个，元祺不禁“嗤嗤”笑起来。
　　“崔黛玉，你好歹用点劲儿，你这样人家根本猜不到你是挖东西，只当你是葬花呢！”
　　“葬花也不着急，先葬你。”崔无咎回着嘴，手里便加强了最后一锄头的力度，铁刃落在雪地上，惊起了一层细碎的雪。
　　片刻寂静后，二人脚下的雪地忽然躁动起来，地上的浮雪感受到什么似得不安起来。
　　“崔有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上来了。”
　　地下的东西动静越来越大，地面的震荡越来越强，就在那东西要破冰而出时，二人同时跃起，定睛一看，竟是碗口粗细的根茎疯狂地向外扩张蔓延着。那根茎黑黢黢的，好像能感知生人的气息似的，如饥饿的猛兽见到猎物那般猛扑向二人。
　　“你他娘的，你这是假戏真做啊。”元祺一边闪躲着根茎的包围，一边破口大骂。
　　“不然呢，要不你别做，自己在这里瞎走去。” 崔无咎探了探这根茎的虚实，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准备束手就擒了。
　　“崔有过，算你狠。” 元祺收了奔云剑，落在崔无咎身边，和崔无咎一样等待着根茎的到来。
　　“给它尝点甜头就行了，别入戏太深。” 崔无咎看了看他，便十分坦然地闭了眼睛，大有慷慨就义的神色。
　　元祺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回敬，“你他娘的才入戏太深！”
　　就在根茎缠上身体的一瞬间，元祺明白了崔无咎的意思。原来这根茎会吸食人的精血和生气，若不用真气护体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一具干尸！
　　根茎拖着二人回到地下，一路弯弯绕绕，上天入地的，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才把二人晾腊肉似的挂在什么地方上。
　　一睁眼，元祺简直要吐出来。
　　这地方光照不错，温度也适宜，是个种植的好地方，就是这树上林林总总地挂着全是些半死不活，半血半枯的人，有的还有些血肉在，有的已经被吸食的干干净净，人干似的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晃悠着。
　　崔无咎抬手劈开了捆在两人身上的根茎，元祺实在受不了了，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崔无咎四处探查了一番，看见还有几分血色的人，就斩断他们身上的根茎，给他们注入一点真气。
　　“还有救吗？我也帮忙。” 元祺几乎是不忍看那些可怜的人了，究竟遭了什么罪，才会到这种鬼地方了结自己的一生。
　　“不知道，但我只能这样帮他们了，能不能自己缓过来，要看他们自己的意志了。” 崔无咎的声音很平静，温和的目光安静坦然地落在那些干瘪的身体上。
　　元祺看着崔无咎的侧脸，忽然想到一句话，
　　观世音要有千手千眼，要无所不及地看遍人间的苦痛，要无所不包地接受人心的可怖。
　　唉，纵然你有千手千眼，你所有的也不过只是一颗人肉心。元祺突然觉得心口一疼。